《世界的苦難》是布爾迪厄晚年與其他22位合作者,以細膩的情感和認真的觀察及傾聽,耗時三年訪談數百人所寫就的田野調查著作。通過一個個以訪談形式出現的鮮活的生活史個案,展示了當代法國社會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種種困難與痛苦,并透過社會學的解釋,揭示出痛苦背后深刻的社會和政治根源,以及人與社會的復雜關系。
本書是布爾迪厄將學者責任與公民使命融為一體,集中探討弱勢群體艱難處境的著名成果。在看似平淡的個人生活史的敘述中蘊含著震撼人心的苦難真相。
第九屆傅雷翻譯獎獲獎作品
法國著名社會學家布爾迪厄經典社會調查著作
耗時三年,訪談流浪漢、外來移民、臨時工、留守老人等數百人
平淡的個人生活史的敘述中蘊含著震撼人心的苦難真相
被評為“當代法國社會苦難的百科全書”
皮埃爾 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1930年8月1日—2002年1月23日),當代法國著名的社會學家,思想家和文化理論批評家。1954年畢業于巴黎高等師范學院,1956年應征入伍,在阿爾及利亞服役兩年。1964年回到巴黎,于1975年創辦《社會科學研究行動》(Actes de la recher- che en sciences sociales)。1982年成為法蘭西學院的社會學教授,社會科學高等學院(Ecole des hautes études en sciences sociales)學術總監。主要著作有《實踐理論大綱》《藝術的規則》《帕斯卡式的沉思》《男性統治》《區隔》等。
致讀者 皮埃爾 布爾迪厄
不同觀點的空間
皮埃爾 布爾迪厄
水仙街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居無定所 阿布戴瑪萊克 薩亞德
各得其所 羅茲妮 克里斯坦
媒體的觀點 巴特里克 尚巴涅
自然規律 皮埃爾 布爾迪厄
一個成功融入社會的家庭 巴特里克 尚巴涅
投資失敗 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社區重建 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一條區別 巴特里克 尚巴涅
“一把快刀” 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場所效應
皮埃爾 布爾迪厄
美國:反烏托邦 洛伊克 瓦岡
“那一帶” 洛伊克 瓦岡
艾巴寮的流浪漢 菲利普 布爾古瓦
國家撤離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完不成的任務 皮埃爾 布爾迪厄
無誠信的制度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尷尬處境與雙重制約 皮埃爾 布爾迪厄、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有事可做” 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國家的觀點 巴特里克 尚巴涅
移民的“成本”和“收益” 阿布戴瑪萊克 薩亞德
無序的維護秩序者 雷米 勒諾瓦
窮人的警察 雷米 勒諾瓦
女人和警察 雷米 勒諾瓦
明確的指責 雷米 勒諾瓦
正式工與臨時工
米歇爾 皮亞魯、斯特凡 伯烏
老工人,新工廠 米歇爾 皮亞魯
臨時工的夢想 斯特凡 波厄
上夜班 羅茲妮 克里斯坦
擁有 羅茲妮 克里斯坦
家庭事務 羅茲妮 克里斯坦、貝爾納 于拉舍爾
替罪羊 阿布戴瑪萊克 薩亞德
一個世界的終結 皮埃爾 布爾迪厄
一位代表的困惑 米歇爾 皮亞魯
來自下面的看法 皮埃爾 布爾迪厄
作品失竊 桑蒂麗娜 加西亞
無聲的見證 羅茲妮 克里斯坦
脆弱的平衡 皮埃爾 布爾迪厄、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命懸一線 皮埃爾 布爾迪厄
上無片瓦,下不容錐 安妮-瑪麗 瓦塞爾
一生虛擲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前途未卜 巴特里克 尚巴涅
家道中落 巴特里克 尚巴涅
大失所望 費德里克 馬東迪
職場受挫 路易 班鐸
局內的局外人
皮埃爾 布爾迪厄、巴特里克 尚巴涅
當年的好日子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失樂園 西爾萬 布洛高利奇
陷入泥沼 西爾萬 布洛高利奇、弗朗索瓦茲 厄弗阿爾
雙面生活 羅茲妮 克里斯坦
法語課 羅茲妮 克里斯坦
力量對比 西爾萬 布洛高利奇
校園暴力 加布里埃拉•巴拉茲、阿布戴瑪萊克 薩亞德
及時代大學生 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矛盾的遺產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學業歷程 阿蘭?阿卡德
關于暴力的對話 艾曼努爾 布爾迪厄
令人為難的成功 查理 蘇利耶
自相矛盾 艾曼紐爾 布爾迪、德尼 鮑達利代斯
光明的絕路 艾曼紐爾?布爾迪厄、德尼 鮑達利代斯
家庭的夢想 皮埃爾 布爾迪厄
妻子和伙伴 讓-皮埃爾 法蓋爾
厄運 阿布戴瑪萊克 薩亞德
通訊員 弗朗欣斯 穆埃爾-德萊福斯
掙脫束縛 阿布戴瑪萊克 薩亞德
患者對象 弗朗索瓦 邦萬
留守老人 羅茲妮 克里斯坦
孤獨 加布里埃拉 巴拉茲
理解 皮埃爾 布爾迪厄
跋語 皮埃爾 布爾迪厄
索引
征引著者索引
脆弱的平衡
20多年前,安東尼奧和琳達•德姆拉離開葡萄牙,來到法國找工作。曾經是一位出色的足球運動員的安東尼奧獲得了一紙當建筑工人的合同,為期三年。家里留下了妻子和三個年紀尚幼的孩子。來法一年后他才有能力把家人接來團聚,安頓在一套狹小的公寓里。“睡覺連被子、床單都沒有,一件家具也沒有”,一切必需品都是陸陸續續購入的。兩口子都工作,安東尼奧在機械維修廠當領班,妻子在學校里做雜務,也曾經在城里的大戶人家幫傭。倆人付出了許多辛勞,省吃儉用地攢錢,在圣馬瑟蘭(SaintMarcelin)的一個安靜的街區蓋起了一座小小的獨棟房。旁邊是幾座小型廉租樓房。他們感到終于能夠“像別人一樣過日子”了。
憑借不懈的辛勤工作,他們甚至自信博得了這座小城鎮的頭面人物的認可。安東尼奧擔任本地足球俱樂部的教練,有機會接觸許多名流,而且為當地人服務(例如為俱樂部奉獻了很多時間和金錢,730為訪客提供住宿)。妻子待人友善,隨時樂于幫忙,以至于“連圣誕節那幾天,老板都會叫我過去。我真的去過,盛情難卻嘛”。 入耳的恭維話,加之幫傭促成的主仆一家的情感,使她有一種歸屬感。
經歷數載苦干(“經常24小時干14個小時”)和不計回報地奉獻之后,房子蓋起來了,他們也能促成孩子們繼續學業了,現在他們能夠對離開葡萄牙以來走過的道路回味一番。特別是琳達,她10歲時成為孤兒,很早就為照顧三個妹妹而輟學,進了一家首飾廠當工人。她覺得自己“有理由擺脫這些”。
厄運突然降臨。1985年,琳達在46歲時因中風偏癱。1990年,安東尼奧又被割草機切掉了腳趾。這一下天塌地陷。失掉了工作,眾叛親離,他們喪失了“融入”(良好的)法國社會的夢想。倆人千辛萬苦掙來的穩定的經濟局面原來不堪一擊。被辭退以后,安東尼奧不得不屈就“一份體力勞動”,每小時只掙24.06法郎。琳達則發現,她根本不能領取失業補助金,也無權享受社會保險。他們再也付不起建房貸款,而且欠銀行一大筆透支款。“在巴黎讀法律學位”的大女兒也中斷了學業。
為了使自己的權利得到承認,他們嘗試過多種途徑,可是仍然“處處遭到拒絕”。他們感到被欺騙了:他們的雇主,無論是私營公營,早就應該把真實情況告知他們(“難道他們不能告訴她,鎮政府就不能告訴她嗎?”),或者至少提出一點建議。他們提到,有些他們視為朋友的人士也沒有幫助他們脫離困境,他們對此感到十分驚訝。他們看到,他們一度如此盼望能夠融入的法國社會根本不認可、不承認他們,這使他們大為失望(“這一點我沒有料到,根本沒有。”“我原來想,法國社會,特別是發放救濟金的機構,多少會承認一個工作了一輩子的人”)。他們最初考慮過申請入籍,以為自己是成功“融入”的樣板,如今卻心懷“反法”情緒。
他們發現,盡管曾經為取得相對的成功而欣喜,覺得雖然千辛萬苦,終究被接納,他們卻忘記了享有穩定工作的人——以時刻警覺為代價——維持的是一種脆弱的平衡,重新墜落的危險始終存在。許多事件可能導致這種惡果:失業,喪失親人,離婚,疾病,而且隨時可能發生。不過,在做出社會原因無法解釋的結論之前,必須看到,這一類變故只是一些偶然因素,除了在某些生活條件下極有可能發生以外,其作用很像扣動扳機,732能夠觸發一些在一些經濟和社會環境中潛藏的后果。一觸即發產生的效力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它被施加于德姆拉夫婦這樣的模范移民,他們自信已經成功融入了法國的經濟和社會,他們也許高估了自己享有的保障。他們的苦惱和惶惑之所以強烈,是因為僅當變故發生之時,他們才發現自己缺少法定的保障,也缺少親朋關系——“真正的法國人”能夠指望的一層保護網(至少他們這樣認為)。
一對葡萄牙籍夫婦
采訪者:加布里埃拉•巴拉茲、讓•巴翰
“為了融入法國社會,能做的我都做了”
德姆拉先生:您知道,那些事用一兩句話很難說清楚,因為到處都有不公平……
——的確如此……您是怎么感受到不公平的?
德姆拉先生:您知道,我曾經那么向往法國,這是我要說的及時點。五年前,我也不樂意聽到別人講法國的壞話,因為這是一個團結一致的國家,對窮人很關注。但是,這五年以來,現實真的相反,相反。我要說的話很多很多。
——為什么是五年以來呢?這五年里出了什么事?
德姆拉先生:說起來很容易。如果您日子過得不錯,屬于某個層次,社會層次……中等吧,還算過得去。可是,一旦屬于……真正的底層,您就啥也不是了。
——在誰的眼里啥也不是?
德姆拉先生:在所有人眼里,眾人,幾乎所有人吧……我說的所有人,當然是指像我這樣的……
德姆拉太太:在管理部門的眼里,尤其在鎮政府看來,我是說,電話另一頭沒人搭理了,沒有人會為一個人……這個人忙著……
德姆拉先生:是這樣,我來給您歸納一下我的情況。來法國以后,為了融入法國社會,能做的我都做了。首先是因為,我身在異國他鄉;其次是因為我沒法把自己的語言和習慣強加給別人,只能反過來去適應。沒錯,我融入得很不錯,很快就參加了鎮上的體育隊。我是葡萄牙人,我們創辦了一個協會,一個民俗小組,還創建了一個足球俱樂部。在鎮政府的幫助下,我們還給協會蓋起了一棟房子。這些都再正常不過。我一直住在這個鎮上,所以我屬于這個鎮子,我當過六七年足球教練,直到兩年前,還是足球俱樂部的成員\[激動起來\]。只要我還能奉獻,能夠付出,大門就向我敞開。一旦我不行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大門就都關上了,朋友們也都不見了。
——那是在您出事故之后吧?
德姆拉先生:是足球引起的問題,我那陣子還能露面,日子過得不錯,還能奉獻和付出,不要人家一分錢,什么問題也沒有,一切都挺好。我接待過從土魯茲來的業余球員,他們都住在我家里,我還屬于協會,等到我不能這么做了,也就不屬于協會了。
——是嗎?就是說,被足球協會丟在一邊了?
德姆拉先生:徹底丟棄。以至于……為足球俱樂部服務了18年,奉獻很多,拿出好多錢,不光是錢,還到處奔波,花時間,每個賽季下來,給俱樂部掙來好名聲,可是一分錢也沒拿過俱樂部的。我自己出的錢,因為都是我身邊的人。現在倒好,進球場我還得買票。您瞧,這有多么不公平。19年原文如此。——譯者注為足球俱樂部服務,從來沒有享受到一丁點好處,總是奉獻。我是教練,我帶來的榮譽最多,培訓的球員最多,鬧了個啥都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鎮政府的服務獎章。我卻什么也沒得到,甭管是什么。
——沒人承認?
德姆拉先生:沒人承認。因為,假如我的名字是杜邦,或者杜蒙,就能得獎了。可是咱叫德姆拉啊。
——您認為這是原因?
德姆拉先生:當然。我當時不這么想……(……)可是我現在就是這樣認為。現在我屬于壁壘另一邊的人了,我……
[…………]
因為我叫德姆拉
德姆拉先生:在法國這個地方,實際上有兩個社會,一個是羊群社會,最傻最笨,我就屬于這群羊。這個就是實際存在的差別。社會上還有好多有毛病的事物,因為有人懂得法律,遇上行政方面的問題,不管是社會福利還是別的什么他們期待的東西,他們都有自己的權利;我們呢,我們得斗爭到底。可是葡萄牙人呢,葡萄牙人里十分之一是廢物,這跟別的種族一樣(……)。這些人,你跟他們沒啥好說的。可是,另一部分人呢,他們有權利,也有義務。我遵守我的義務,可是搞不懂,我的權利他們為什么不給我。您明白我的話嗎?
——您得不到承認,對吧?
德姆拉先生:得不到承認了。到了什么程度呢,我得告訴您我的那個事故。我一直到11月27號以前都沒有工作權。我在社會保障局做體檢,因為我名叫德姆拉,醫療顧問告訴我:“從19號起,您就無權工作了。”我的終止期到11月27號結束。19號呢,我還得去工作啊。等一下,這個我得給您解釋解釋。
德姆拉太太:不對,我不覺得……
德姆拉先生: [打斷太太的話,很激動]等著,等著,讓我把話說完。社會保障局讓我穿上矯正靴,我得這樣去上班,穿著矯正靴,您覺得這副樣子正常嗎?社會保障局給我一雙矯正靴,讓我不管怎樣都穿著去上班。我上了班,老板說:“這個不行,你得把靴子脫下來。”于是我跟工作診所的大夫說好,他給社會保障局打了個電話,給我動手術的那個人也給社會保障局打了電話,他們讓我待到1月7號。可是,是誰說的我可以上班?就我這副樣子?可是,既然是工作診所的大夫說的……
德姆拉太太:可是,這個……
德姆拉先生:[不顧別人地接著說下去]我不得不去,沒辦法……
德姆拉太太:[發現他說的話太多,想阻止他]人家沒必要知道這些。
德姆拉先生:您瞧……不對,人家必須知道這些,這些事(……)[對他太太說]你這是怎么了?[轉向我們]她沒有權利,沒有權利,她那陣子得了偏癱,現在更糟糕了。
德姆拉太太:我現在還有點偏癱,身子右邊。
德姆拉先生:您知道社會保障局為什么不管她嗎?因為那個時期她還沒有領取……
德姆拉太太:而且我受了不少罪。
德姆拉先生:……因為沒有日常補貼,整整一年啊,得等上一年才有權領日常補貼。可是,誰把她的日常補貼拿走了? 就是社會保障局嘛。他們說我們根本沒有申請過。那封信我還留著,證明我們申請過,他們只因為還不到一年就拒絕了她。
德姆拉太太:最近有一個記者來調查,我呢,就抱怨了一通法國社會,不過抱怨的是法國領導層,我對周圍的人沒有怨言。如果有誰看我不入眼……我想,他是不喜歡我,我就隨他去。可是當你到了一個法國機構,說話帶著點口音,如果你有什么要求,人家不會告訴你,你就要受罪了……
德姆拉先生:首先一點,咱消息不靈通。
德姆拉太太:我們消息不靈通。要知道,如果你法語寫得不好,沒有一個……你就玩不轉,我這個人嘛,挺笨的,如果有人為難我的話……
德姆拉先生:還有法語,我會說法語。
德姆拉太太:對,我說得遠了點,這還不是全部。另外因為我們不是誰都認識,人家也不告訴我們真相,這個很討厭。
[德姆拉夫婦談起他們跟法國人打交道的困難。她沒有上過學,不會寫字,丈夫倒是會寫,然而抱怨“在那邊學了一口怪腔調”。]
我到處受擠兌
德姆拉太太:所以說,我發現到處受排擠,到處都是這樣。在社會保障局遭擠兌,我們跟那兒的接待主任談過好幾次,他凈用漂亮話忽悠我們,737說什么:“你們聽好,我呢……”我說:“聽著,您必須知道,不管怎么說,我也在法國工作了20年,而且每天不止8小時。我到處跑,老板叫去哪兒就去哪兒,從來沒說過不。不錯,我掙了錢,可是我從來不會說不,生了病還得……”
——生病是什么時候的事?
德姆拉太太:7年前。
德姆拉先生:1985年。
德姆拉太太:對對,我說多了,是1985年。我那時就在這種情況下,我以為,既然我有個城市雇主,我就有人管了。那時我是保潔員……在學校里……已經干了13年。有這13年的學校工作,我想,不管怎么說,我也有人管。您知道,直到現在,我生病期間照領工資,這個很正常,可是……(……) 您知道,無論如何,長期生病期間,我領一半工資,然后呢,三年里一個子兒也沒拿到……我可是一輩子都在法國工作的,20年了。
——不過,這些屬于社會法律、公益職能的規定,長期生病確實是三年,過后就什么都沒了。
德姆拉太太:是的,可是我那時有成年殘障人的資格,有正在工作的丈夫,他掙……他們不管我們的開銷。我有一些貸款,兩年當中我每個月才掙113法郎……
德姆拉先生:107法郎。
德姆拉太太:兩年里每個月107法郎,這個您不會說,鎮政府不知道,省里和社會保障局也不知道吧?因為,如果城里雇用外國人工作,那么至少應該考慮失業怎么辦啊?!干嗎要雇用外籍呀?葡萄牙人、阿爾及利亞人、西班牙人,卻不管他們會不會生病,就像我和好多別人這樣?為什么不說:“注意啦,我們至少得為這批人考慮到失業怎么辦?” 如果真有失業這回事,那我就高興死了……
——是啊,不過政府部門并沒有說會把失業補貼給它那些……
德姆拉先生:我搞不懂的是,她一生病就被解雇了,卻無權去……
德姆拉太太:無權領補貼。
德姆拉先生:……無權領補貼只是開始……無權……如果她同時還能干別的,就沒有權利了……
德姆拉太太:他們沒有跟我建議別的工作啊……
德姆拉先生:……就這樣被解雇了,什么也沒問,我們連她被解雇了都不知道!
德姆拉太太:是的,您知道,我那個月還沒結束呢。
——這個是公益職能的規定,某個時間一到,您就會因為身份失效被解雇。
德姆拉太太:社會保障局沒有認可我。
德姆拉先生:是因為長期生病被解雇的……假如她在工廠工作,她就有權……
德姆拉太太:對,我就能夠享受失業的權利了。
[…………]
——這個工作您做了多少年?
德姆拉太太:20年,我一到這兒就開始干了,那時候睡覺連被子、床單都沒有,一件家具也沒有,多虧了X先生……他是足球俱樂部主席,我帶著四個孩子來了,他家樓頂上有個地方,一個彈簧墊,幾床被子……
德姆拉先生:正因為這個,我不愿意說法國的壞話,我一來就得到了人們的幫助。
德姆拉太太:我剛一來就開始工作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在手上做記號,為的是第二天能夠說出什么是拖把,什么是地板刷子,那時候我開始到處干活兒,有不同的主人……一家旅館,A醫生家,鎮長家,S太太家,工廠老板家,都干過。日子過得很艱苦,帶著四個孩子,家里啥也沒有。在葡萄牙時也不容易,我都得想法子。我們還能掙錢。然后我馬上就開始工作了,開始重新置辦我們需要的東西。主要是床,因為我們那時還沒安頓下來。然后就是家具,我們一點一點地盡量搞好,然后就是……739我們剛來那會兒,還以為一直會住在同一個地方……一邊使勁工作(……)\[沉默,嘆口氣\]。我們還以為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以為那已經結束了……
德姆拉太太:如今,較大的困難又來了。因為它來的時候,我還有貸款呢。
——哦,你們還要付房子的貸款?
德姆拉先生:還有不少呢。
德姆拉太太:我還有不少呢,還得四年才能還清。四五年吧,還不算太多。這不,就出了那個意外。還好,我們有一筆小小的醫療保險,不然就沒法……活下去了。
我……經歷過很多不平……雖然我一直在為法國人服務
德姆拉太太:來法國我特別高興,也挺喜歡法國人,可是經歷過很多不平。很多,尤其在我身上!雖然我一直在為法國人服務。
——是的,因為您做了那么多工作,受雇于……
德姆拉太太:我可以向您保障,如果現在有人說:“只要需要她,她每天都在。”我就會在那些人那里獲得證書,那些人……有個老女人,她母親生了重病,這個人跟扶輪社和別的啥組織是一塊兒的,唔,她跟我說:“琳達,我需要你,因為我媽媽不愿意要別人,你哪天晚上來一趟吧,你人一到,我就來接你去。”您知道,中聽的話我經常聽到,可是我琢磨,這個事跟錢肯定沒關系,既然人家喜歡我,這個沒法拒絕。三年當中,多少次啊,她母親癱瘓在家……我早上四點就去,這個時候她們到來。因為扶輪社的集會經常很晚,夜里。于是,她們早上四點鐘來這兒接我。我不遺憾,因為我幫助了別人,雖說她們付給我工錢。這個鐘點價錢很貴,可是我都是按正常鐘點拿錢。所以說,我沒有……740
德姆拉先生:有幾次沒拿錢。
德姆拉太太:那是別的情況,很正常。反正我也沒指望錢。不過,我原來想,法國社會,特別是發放救濟金的機構,多少會承認一個工作了一輩子的人,我一直……假如我知道會生病,知道會出這種事,我本來應該找個工廠的工作。那時候我需要工作,本來會去工廠找工作,就不去這種沒有工作保障的機構了。再說,如果他們對我好,本來應該告訴我再去找個事干干,因為你得等,我想等15年吧,才有權領取……領取那個……
德姆拉先生:[氣憤地] 難道他們不能告訴她,鎮政府就不能告訴她嗎?
德姆拉太太:就不能告訴我一下? 能!他們能!
——沒錯,沒錯。
德姆拉先生:這里頭有一個社會方面的原因。
德姆拉太太:總之是一種疏忽,在……
德姆拉先生:他們根本不在乎!
德姆拉太太:我為鎮政府工作了13年,13年啊!
[…………]
德姆拉先生:反正這里頭很復雜。對于法國人來說,已經夠復雜的,對于我們這些外國人來說就更……她的情況和卷宗我根本沒見過,是部委層級的卷宗……
——他們本來應該……沒跟你們解釋過嗎?
德姆拉太太:這正是我責怪他們的地方,而且,在我的頭腦里,我不想用種族主義這個字眼,可是……我覺得,反正有什么人不愿意外國人參加服務工作。這個想法雖然我不說,但還是在我頭腦里。我這么想,是因為有一次,就在這張桌子旁邊,我跟鎮政府的一個顧問談話,我一直覺得他是朋友,他說什么:“無論如何,我不希望把位置……一個行政部門的位置,交給一個外國人。”我于是說:“不,您聽好……”
德姆拉先生:跟另外那個不愿意我們領取家庭補貼的人一樣。
德姆拉太太:正是,我于是問他:“那是為什么?”741
德姆拉先生:外國人為什么能夠領取家庭補貼?原因他并不知道。
德姆拉太太:被找去做這個工作以前,我并沒有向鎮政府提出過申請,因為那個時候,人們都知道我這個人到處跑,那一年氣溫特別高,是1976年吧?1976年……保潔女工全都病倒了,她們受不了高溫,還有兩個人動了膽囊手術……我接到一個電話,那時候我打算出去工作,是一個學校保潔女工打來的,我不認識她。我就說:“行,我去干幾個小時,幫幫忙吧……”接下來,鎮政府就把我留下了。 所以說,您看,我連申請都沒提交過,對吧?那陣子,我不是沒活兒干,不是沒有,時不時找上門來,都招架不過來了。這不,后來就把我留下了。再后來,有一位顧問對我說:“我希望這個工作留給法國人做。”這不行……這件事讓我頭腦里有個想法,那個家伙的名字我可以告訴您,不過……
德姆拉先生:別說,別說出來。
德姆拉太太:我于是問他:“那是為什么?”我還跟他爭辯了一通,說:“嘿!怎么說呢?我們跟別人一樣納稅呀,一切開支我們都有份啊。”再說,我本人從來沒有享受過社會救助,直到今天還是如此,更別說那個時期,當時我本來應該享受的。這一點就行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說的是當初,我告訴他:“您聽好,我像別人一樣工作,這份工作是他們建議我去做的,我感到孩子們開始長大,我不出去收拾打掃,他們也能生活下去,我們的處境穩定得多了。”(……)
德姆拉太太:錯誤啊,嚴重錯誤。
德姆拉太太:我于是就接受了。他說:“不不,我跟您直說吧,這些活兒不應該交給外國人,我希望留給法國人干。”鎮政府的各個部門里有外國人,不過都入籍了。(……)我也申請了入籍,然后,不知道哪個層次缺了點什么……我就沒再去管它,也不知道會生一場大病,再說,那些法律我都不了解,要是早知道,742我就會啟動國籍申請了。(……)L太太我當初覺得是個好人,現
在某種意義上,與布迪厄的其他著作相比, 《世界的苦難》這部著作的重要性也許首先并不在于它所具有的理論性如何,而更在于蘊含在這種學術實踐之中的價值關懷和它所產生的社會性及政治性的效果。
為什么研究社會疾苦? 當代社會有著怎樣的疾苦? 疾苦的根源何在? 怎樣去揭示這些社會疾苦? 所有這些方面,都源自布迪厄始終恪守的“捍衛理性的現實政治”的學術立場,凝結于布迪厄身上所體現的科學、政治和知識分子公民之使命的統一的偉大精神。
——中國政法大學 畢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