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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漢娜 西格爾

弗洛伊德所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結，向來被認為是人類心靈最主要沖突(包括沖動、幻想、焦慮和防御)的核心，因此也是精神分析工作最核心的主題。有些人依然誤解克萊茵的臨床概念只專注于嬰兒跟乳房的關系，而不注重父親的角色以及俄狄浦斯情結。事實上，能理解克萊茵著作的人都清楚克萊茵最早期的發(fā)現(xiàn)之一是早期超我的形成，以及在性器期之前就出現(xiàn)的俄狄浦斯情結。她發(fā)現(xiàn)了俄狄浦斯情結的原始形式(primitive forms)，并發(fā)現(xiàn)前性器期不能跟前俄狄浦斯期畫上等號。她認為父親—真實的父親以及幻想中的父親—從孩童生命的初始即占據(jù)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她一開始分析孩童就非常驚訝地發(fā)現(xiàn)，剛滿兩歲的孩童，已呈現(xiàn)出俄狄浦斯幻想以及與之有關的強烈焦慮。孩童由于俄狄浦斯幻想，而對于原始迫害者感到害怕(這原始迫害者可能是母親、父親或者是結合起來的父母親)，這害怕是造成孩子恐懼焦慮的核心，例如夢魘與怕黑等。由于嬰兒期性特質和施虐特質的投射，嬰兒將這些幻想中的人物感知為具有口腔、尿道和肛門等施虐特質，并且?guī)в虚幐钍降耐{。這些幻想跟孩童的性心理發(fā)展階段吻合?？巳R茵認為在中結合起來的父母是造成孩童精神病式焦慮的主要因素。此幻想中的人物有一部分來自孩童對于父母性交的否認，導致孩童需要父母結合成一個怪物。這些幻想同時也是孩童對于父母性交的敵意的投射，孩童將此幻想中的人物變成了具威脅性的人物。

克萊茵認為俄狄浦斯情結在生命的及時年就已經(jīng)開始，它基本上受到孩童跟乳房關系的影響。嬰兒在乳房上的受挫(特別是在斷奶時期所經(jīng)驗到的挫折)，使她轉向父親的陰莖，并同時意識到三角情境的存在。在她早期的著作中，克萊茵提到這個階段是施虐特質最強烈的階段：哺乳經(jīng)驗的挫折激起了俄狄浦斯情境。克萊茵強調俄狄浦斯情結是在“恨”(而非欲望和愛)的驅使之下產(chǎn)生的。在分析孩童的工作中［參見《兒童精神分析》(The Psychoanalysis of Children，1932)以及許多關于分析兒童與成人的論文］克萊茵持續(xù)發(fā)展并擴展她對于俄狄浦斯情結的觀點。1928年她寫了一篇與這個主題有關的文章《俄狄浦斯沖突的早期階段》(Early stages of the Oedipus conflict)。

在提出抑郁位置這個觀念時，她對于俄狄浦斯情結的一些主要方面已經(jīng)有了不同的看法。她將俄狄浦斯情結和抑郁位置做聯(lián)結。處在這種位置中的嬰兒漸漸將母親視為一個完整的人，并與之建立關系。母親在嬰兒眼中是一個獨立的人，不再受制于嬰兒，有她自己的生命。認識到母親擁有獨立的生命，意味著承認她與父親的關系，以及該關系隱含的所有感覺，包括被排除在外、嫉羨和忌妒的感覺。

在抑郁位置中，偏執(zhí)焦慮降低，嬰兒也比較能整合愛與關懷，同時能夠超越恨。克萊茵漸漸理解到俄狄浦斯情結的起始跟施虐高峰無關，相反地，它卻跟施虐的減弱有關。意識到對于父母的愛恨交織，以及面對父母親彼此之間的關系，使孩童有了防御，其中包括退化到使用分裂，并且以偏執(zhí)焦慮作為對抗罪疚感的防御。然而這也帶來了修復沖動，其目的不只在于重新活化乳房及母親，而且同時活化一對好的父母配偶以及一個好的完整的家庭。

在她1945年的文章《由早期焦慮看俄狄浦斯情結》(我們重新收錄于本書的及時章)中，克萊茵很清楚地解釋其觀點的改變，并清楚地呈現(xiàn)哪些觀點有異于弗洛伊德。這是她對于這個主題所寫的一篇文章，縱使她在之后的文章中幾乎都提到了俄狄浦斯情結。例如，她曾經(jīng)寫道：

嬰兒能同時享受跟父母親的關系(這是嬰兒心智生活中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并且和因忌妒和焦慮而想要分開他們的欲望相沖突)，有賴于嬰兒能夠將父母親視為兩個不同個體的能力。跟父母親的關系越整合(這與嬰兒滿腦子想隔離父母親，使他們無法有性關系截然不同)，意味著嬰兒已經(jīng)更了解父母親之間的關系，這給嬰兒一個希望，亦即她能愉快地讓父母親手牽手，并且將他們聯(lián)結起來。(Klein, 1952)

“抑郁位置”的啟動，及其連帶在心智結構中所引發(fā)的一連串改變及其細節(jié)是非常龐大的。它們包含了：發(fā)現(xiàn)愛恨是可以并存的、出現(xiàn)失落感和罪疚感、區(qū)辨內在與外在現(xiàn)實、形成象征能力等等。抑郁位置所帶來的不僅是客體關系本質的改變，而且是整個心智功能的重要轉變。

克萊茵1945年的文章寫于她的重要文章《一些有關分裂機制的筆記》(Notes on some schizoid mechanisms；Klein，1946)之前，在這篇文章中，她詳述了“偏執(zhí)分裂位置”。她從未完整地說明這項新發(fā)現(xiàn)對于完善俄狄浦斯情結理論有何啟示，可她卻一再重復提及這種原始的結構對于俄狄浦斯情境的重要性。例如在《嫉羨與感恩》(Envy and Gratitude)一書中，她強調倘若是嫉羨而非忌妒主導俄狄浦斯情結，則會帶來災難式的后果(Klein, 1957)。

本書其他三章的內容皆源于克萊茵所提出的一些主要概念，例如：抑郁位置與俄狄浦斯情結之間的關聯(lián)、逐漸接受父母親為配偶關系并承認其性關系是具有創(chuàng)生(genital creative)意義的、區(qū)辨性別以及代與代之間的不同。

克萊茵經(jīng)常強調孩童需要能跟乳房及母親建立起一個好的關系，才能容忍俄狄浦斯焦慮，并跨越此焦慮。她的許多著作都建立在這個概念的基礎上。她對于“偏執(zhí)分裂位置”中“投射—認同”所扮演角色的發(fā)現(xiàn)，早已經(jīng)被人研究并發(fā)展；它幫助我們更仔細地了解早期的心理病理，特別是病態(tài)形式的投射—認同。本書其他三位作者皆引用比昂(Bion)的“涵容者及被涵容”等概念，強調它是覺知父母親或體驗父母關系的原型(Bion, 1962, 1963)。

比昂將克萊茵的投射—認同概念延伸，進而加入了原始心智溝通與互動。嬰兒將他自身的焦慮以及一些未充分發(fā)展的原始元素［貝塔元素(beta elements)］投射到乳房。一位能夠涵容投射—認同的母親會在潛意識中處理這些投射，并且以恰當?shù)姆绞交貞獘雰旱男枨?。當事情如此發(fā)生時，嬰兒得以重新內攝進去這種經(jīng)由了解而被修飾過的自我投射，同時也得以內攝進去一個可以涵容并且足以面對焦慮的乳房，這就是所謂的涵容者，也是嬰兒擁有面對焦慮能力的基礎。通過了解而產(chǎn)生的修改作用，將貝塔元素轉化為阿爾法元素(alpha elements)，意即轉化為較高層次的心智功能。根據(jù)比昂的理論，涵容者與被涵容者之間的良好關系是晚期象征能力以及思考能力的基礎?？墒牵斶@段關系因為母親不恰當?shù)姆磻蛞驄雰旱募盗w，而被嚴重干擾時(常常是兩者同時干擾)，則會構成晚期精神疾病的成因。

本書后三章主要在談論：俄狄浦斯情結的早期形式，聯(lián)合的父母人物 英文表述為combined parental figure，combined parents或 combined figure，聯(lián)合的父母人物是一種關于俄狄浦斯情結的最原始的幻想形式，父母或他們的性器官長期地處于性交狀態(tài)中，是極為殘忍的攻擊者，其表現(xiàn)形式可以是“母親的體內含有父親的陰莖”。—譯者注、投射—認同的影響、早期精神病式的俄狄浦斯情結的影響，這些現(xiàn)象或是來自于退化式的防御，或者因前俄狄浦斯期的精神病性運作過程，使恰當?shù)亩淼移炙骨榫碂o法出現(xiàn)。涵容者與被涵容者之間的不良關系，嚴重地影響俄狄浦斯情結的發(fā)生。比昂(1970)認為如果涵容者和被涵容者之間能建立好的關系，便能使兩個客體以讓三方都獲利的方式共享第三者。反之，一個不好的(寄生)關系則會“制造一個令三方皆受傷害的第三者”。

根據(jù)我的看法，為了跟乳房保持一種可被容受的關系，嬰兒分裂了乳房和他自己里面可惡的部分，并且制造另一個可惡的第三者；父親的陰莖則理所當然地成了這種投射的接納者。在本書后三章中所提到的諸多案例，他們的幻想生活皆被一位如此可惡的人物所掌控，因這位可惡人物的入侵，病人覺得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關系就要大起風波。病人也都使用了分裂機制。在及時章中，梅蘭妮 克萊茵描述了理查對乳房的早期分裂是如何左右他的俄狄浦斯情結。他將理想化的乳房—母親與可惡的父親分裂了，同時也將之與“涵容父親的壞母親”分裂了。然而這些分裂與投射比較像是退化到一個相對正常的偏執(zhí)分裂位置，并非如布里頓和費德曼醫(yī)生以及歐夏尼西夫人所提到的那些困擾比較嚴重的病患。歐夏尼西夫人描述了一種特殊的分裂，她稱之為“撕裂(fracturing)”父母配偶關系。這種分裂直接攻擊父母異性關系的創(chuàng)生能力，配偶被撕裂、分離，或者被劈成兩半的性交物體：一個是施虐的陽具，另一個則是被弱化的受虐女性。兩者皆讓病人在幻想中感到隨時準備好在同性戀的聯(lián)盟中對抗另一個。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分裂，和克萊茵的個案理查比較起來，它充斥著更殘暴的素材。

克萊茵后的三位作者皆異口同聲(特別是費德曼醫(yī)生所描繪的案例)地認為病人對于父母關系本質的幻想，不僅影響其客體關系質量以及焦慮和防御的本質，甚至嚴重地影響了他的思考模式。費德曼醫(yī)師明確指出在這些幻想中，父母配偶關系的共處模式(例如他們是充滿活力地、快樂地共處，或是具殺傷力地共處)，決定孩童心智中思緒的聯(lián)結方式。“思考”(不可避免地)指的是做聯(lián)結，包括跟父母親之間的聯(lián)結。這樣的聯(lián)結對于一個早期俄狄浦斯情境受干擾的病患而言，是無法被容忍的。這種現(xiàn)象在布里頓醫(yī)生的病患身上再次被清楚地描繪。這位病患將分析師的思考詮釋為父母親之間的性交，因此大叫：“停止那操他媽的思考！”

梅蘭妮 克萊茵開始分析兒童時就提到了“求知驅力(epistimophilic drives)”。她認為這是一股想要探索母親身體的原始欲望。她亦將學習障礙跟對母親身體的偏執(zhí)焦慮做聯(lián)結。而本書后三位作者也都強調“求知驅力”跟“發(fā)現(xiàn)父母交媾”兩者之間的聯(lián)結。

布里頓醫(yī)生很有趣地將抑郁位置中的俄狄浦斯三角，定義為是一種在三角界線里面的特殊心智空間(mental space)。在這心智空間里，孩童得以分別和父母親建立關系，同時接受父母是配偶關系的事實，而他自己則是一位旁觀者(這與父母結合體這一原始關系不同)。這種心智空間的存在是使心智能自由運作的基礎。根據(jù)布里頓的說法，這種心智空間是比昂所描述的涵容者與被涵容者原始關系的延伸。確實，涵容者與被涵容者的原初關系是后期發(fā)展出“陰莖和陰道關系”概念的基礎。盡管如此，它們之間有一項很重要的相異之處。在原初情境中，孩童是一位參與者，也是關系中的受益者。認識到父母配偶關系的存在，使得孩童必須面對一個事實，即在一段好的包容與被包容的關系中，他是被排除的。它也逼迫孩童要面對分離的事實：分離本來就是修通抑郁位置的一環(huán)。他也必須認識父母之間的聯(lián)結，和父母跟孩童之間的聯(lián)結是不一樣的，且父母之間的聯(lián)結竟然跟他毫無關聯(lián)。這是比昂概念的一種有趣的延伸，同時也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觀念。簡言之，它說明了在抑郁位置中，心智功能的一項重大改變。

在此，我想對布里頓醫(yī)生的觀點做一點小補充。嬰兒跟雙親的關系，和父母彼此之間關系的主要不同，不在于父母彼此之間所給予的性滿足，我認為其中更具關鍵性的是父母的性關系會造成另一個小嬰兒的誕生。在幻想中，甚至在現(xiàn)實中，孩童總是認為不可能有新弟妹會出現(xiàn)。當我思考布里頓醫(yī)生所提出的三角空間(在此空間中，孩子和父母可以產(chǎn)生聯(lián)結)時，我想這個空間隱含著一個涵容新嬰兒的房間。如果媽媽肚子里又有了新嬰兒，例如歐夏尼西夫人的小病人案例中的情況，此時尚未完整建立起(容納新寶貝的)空間，而且小嬰兒仍然強烈幻想著回到媽媽肚子里面，這時很容易誘發(fā)精神病問題。

所有章節(jié)皆以克萊茵所提出的主要概念為基礎，但是也都呈現(xiàn)出對這些基本概念的延伸與發(fā)展，例如，雖然克萊茵提出了俄狄浦斯情結的原初和精神病性形式，后三章呈現(xiàn)出了，在臨床上他們對于克萊茵所提出的早期現(xiàn)象的深入研究。他們也指出對于這些素材的進一步理解，亦即這些早期運作過程與幻想對于心智功能的影響，特別是對知覺以及思考上的影響。所有的章節(jié)皆指出這些都與思考的扭曲有關。

后三章也同時提及了分析技巧，這是在克萊茵之后最顯著的發(fā)展之一。他們關注的是在分析情境中，所引發(fā)的一些原始的行動化。他們也描繪了治療師如何感受到壓力，被迫去扮演原始俄狄浦斯戲劇中的角色，以及分析師自己的思考如何受到干擾。就精神分析而言，理論和實務總是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臨床技術所面臨的挑戰(zhàn)，可以幫助分析師修飾并重新確認他的理論架構。這也是精神分析的理論逐漸得到擴展的方式。我認為本書章節(jié)已經(jīng)具體呈現(xiàn)出弗洛伊德和克萊茵的概念如何持續(xù)地煥發(fā)生命力與不斷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