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60歲的敬一丹從央視退休,寫下回憶性文字,回顧自己在央視“焦點訪談”“感動中國”“一丹話題”等的歷程,這個歷程也是見證中國百姓共同關心的重大事件的歷程。本書還包括敬一丹在全國各地采訪做節目刻骨銘心的經歷,生動敘述了遇到各層面百姓、央視共事的工作伙伴等經歷,故事真實生動,思考和感受刻骨銘心。 ①坎坷的求學經歷,中年再造的央視奮斗,全民關注的新聞熱點,感人肺腑的記者良知,新聞理想,強烈的職業道德感,對央視節目的深刻反思反省,貫穿全書。 ②敬一丹精彩的勵志傳奇:連考三年28歲上研究生,從研究生到教師,從教師到央視主持人,38歲創辦一丹話題,40歲到焦點訪談??部赖那髮W經歷、央視的奮斗歷程精彩紛呈。 ③在央視30年的經歷,見證中國社會重大變遷:輿論監督、反腐、扶貧、國企工人下崗等社會轉型熱點,全民關注,弱勢群體的采訪,刻骨銘心。 ④本書首次帶作者視頻二維碼,掃一掃可看到敬一丹采訪和主持的影音資料。
一個人,二個欄目,一個時代 30年央視奮斗,30年中國社會變遷,30年百姓故事 央視著名主持敬一丹回顧央視30年奮斗經歷,首次袒露心路歷程。 坎坷的求學經歷 中年再造的央視奮斗 全民關注的新聞熱點 央視節目的反思反省 感人肺腑的記者良知 新聞理想 職業道德 百姓故事 社會熱點
敬一丹 1955年生于哈爾濱。 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感動中國》節目主持人。 曾任黑龍江清河林區廣播站播音員、黑龍江人民廣播電臺播音員。 1986在北京廣播學院(今中國傳媒大學)獲碩士學位后留校任教。 1988年入職中央電視臺,擔任記者、編輯、主持人、播音指導。 先后主持《經濟半小時》《一丹話題》《焦點訪談》《東方時空》《直播中國》《聲音》《新聞調查》等欄目。主持了香港回歸、澳門回歸等重大事件直播。
一、“遲鈍”,也許成全了我
機緣
DNA
遲鈍
二、永遠一歲的女兒
A型血的慢動作
轉型期,人怎么了?
“想上學?還是想要錢?”
人窮得沒了表情
戶口啊,戶口
三、和誰一起,很重要
白巖松的新聞私塾
崔永元蠻拼的
小水已是老水一、“遲鈍”,也許成全了我
機緣
DNA
遲鈍
二、永遠一歲的女兒
A型血的慢動作
轉型期,人怎么了?
“想上學?還是想要錢?”
人窮得沒了表情
戶口啊,戶口
三、和誰一起,很重要
白巖松的新聞私塾
崔永元蠻拼的
小水已是老水
直播控:何紹偉:
妖精級女編導:鄢蔓
他離開新聞,成為圈內新聞:張潔
接頭暗號,你懂的
四、長長短短20年
輿論監督、每天、黃金時段
半世光陰路上忙
“你缺少剛性”
把“輿論監督”從生詞變成熟詞
朱總理:我看了焦點訪談就想打電話
記者,憑什么擁有一個節日?
保持痛感
寒風中,那個窗口的等待
你任性嗎?我,韌性
紅燒頭尾
為什么沒打馬賽克?
那時候,這時候
你還看焦點訪談嗎?
五、聲音,僅僅聽到是不夠的
放大弱者的聲音
傳播智者的聲音
六、每一個動作都是ing
這一刻,我們等了十年
我是A7
比合作更高的境界是默契
七、送別,難說再見
陳虻,你的眼神
羅京,你的聲音
楊臺,你的背影
八、通天塔
我們彼此聽不懂,甚至不想聽
矛和盾,能對話嗎?
為了信息公開
你遭遇過記者嗎?
咱們能像聊天那樣說話嗎?
我是“挑毛病專業戶”
我們不是敵人
九、每個生命都有權利發光
孩子,你不白瞎!
如果火炬飄過廢墟
這只狗狗,讓我流淚
我和你,在一起
十、草樣年華
從藍竹子到綠熊貓
爸媽不在家,還算家嗎?
飄在城市的邊緣
角落里的孤獨
讓女孩有尊嚴地活著
孩子抹去了我的眼淚
十一、他改變了很多人,他還在那里
紅花草
麻風村有了王老師
十二、我的綠日子
十七歲,走進片片樹林
月牙泉,你的病好些了嗎
母親河,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梁從誡:梁家三代人都是失敗者
娃兒叫沙沙
十三、每年春天,與好人約會
你的呼吸,這樣觸動我
白方禮們
早春的種子
什么樣的人能感動中國?
《感動中國》并沒有創造好人
花開沒有聲音,卻很美
為你寫下傳奇
當《感動中國》遇到微博
回到茫茫人海
為什么沒打馬賽克?
我急急忙忙走進演播室,這天節目有點急,編輯在機房編片子,領導馬上來審,演播室同時錄主持人部分,三管齊下,合成。
我一看大屏幕,站住了。巨大的屏幕上,站著一排女孩兒,那是東莞色情場所等待被挑選的女孩。她們的身材、相貌歷歷在目。我問:
“為什么不打馬賽克?”
“其他新聞節目播出時也沒打。”
“那咱們《焦點訪談》也得打,這哪行?。靠梢杂媒志埃信疲皇且材苷f明問題嗎?”
我堅持,所有女孩的鏡頭都要打馬賽克,或者做虛,看不出她們的面目時,才能錄。有女孩的近景也不行。
我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她們還年輕,她們家人看到會怎樣呢?
終于,畫面調整完畢,大屏幕上看不請面目了,我才開始錄。
我沒有看機房合成的過程,我以為都會做相應處理了。
節目播出了,讓我特別意外和難受的是,在片子里邊的鏡頭里,有些女孩沒有打馬賽克。我又追問:
為什么這些女孩沒有打馬賽克?
我沒有得到回答。我不明白,為什么那些經營者反倒給打了馬賽克呢?要保護他們的隱私權? 但那些女孩不是更應該保護嗎?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們是這個事件的最末端,追尋根源,不能落在這些女孩身上。有人可以特別簡單地把她們看成壞女孩,但是我不能。這不用什么大詞,最樸素的想法,她如果是你的熟人親人呢?她們還那么年輕,她們還要面對未來,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新聞倫理。
北京大學電視研究中心有一個年底例行的電視批評,叫“掌聲與噓聲”,“噓聲”常常是白巖松,面對不良的電視現象,他帶領著大家“噓——”會場一片噓聲,其中的提醒、批評,彼此都懂。有一次的“噓聲”針對的就是電視屏幕上那種該打馬賽克而不打馬賽克的現象。這種違背新聞倫理的現象屢屢出現,所針對的,有時是未成年人,有時是病患,有時是被害人,有時是身份敏感的人,都是需要馬賽克保護的人,這很容易被理解,為什么會輕易突破底線呢?心中有人,尊重人,才會有負責任的細節把握,才會拒絕粗疏熱鬧。這里有值得媒體思索的地方,小小馬賽克包含著職業原則。
顧忌,有時會讓我選擇放棄。
胡同里那個孤兒,進入我們的節目后,生活境遇有了改善,未來生活有了保障,我們很欣慰,但,接下來,眾多媒體頻繁關注,孩子的生活慢慢變了模樣。這讓我擔心,會不會讓孩子失去自然的生活環境?會不會影響孩子的性格和成長?于是,我拉開了距離。
西雙版納的傣寨姑娘在潑水節告訴我們,她們怎樣把長裙挽到頭上,走下河去。她在竹樓上鏡頭前演示著,我卻有些不放心,這樣做,是不是符合她們日常的習慣呢?眼下不是在河邊,而在竹樓里,鏡頭前,可不可以這樣呢?她是不是不好意思拒絕呢?我問了姑娘,說可以,我又問了姑娘的媽媽,也說可以,我這才放下心。我這樣,顯得很“事兒”,可如果不這樣,我心里真存事兒了。
“你缺少剛性”
頭兒看了我幾個節目,搖頭:太沒有銳氣了,沒有鋒芒,缺少剛性。攝像說:大姐心太軟。
一個大大的窟窿,在墻上格外刺眼,周圍有種不詳、不安的氣氛,一看就是出事了。這是湖北一個存放種子的糧庫。我盯著那個窟窿,心想,人得氣憤到什么程度才能砸出這窟窿!沿途農民和我們說的情況,果然很嚴重。攝像王守城不露聲色,在周圍觀察,把該拍的都拍了,包括那個大窟窿。
《焦點訪談》接到舉報,這一帶出現了假種子,眼看就誤了農時了,農民萬般無奈把這壞消息告訴了記者。我們來到現場,看到憤怒的農民,但沒看到縣長書記。出了這么大亂子,人呢?辦公室的人告訴我們,縣長書記全都到村里去了。我們本能的思路是:真的嗎?在哪?我們跟過去。到村里,縣長和書記真在那兒,帶著農業科技人員教農民緊急情況下的育種。地下有不少水桶大盆,新運來的稻種浸在里邊,大家說著技術細節,氣氛平和。
我們如實記錄了這樣的情景。
回到北京,進機房,回看那些鏡頭,琢磨怎么編輯。如果,我把報道只停留在糧庫的大窟窿上,再強調渲染如何誤了農時,如何影響了農民,傷害了農民利益,這個節目看上去會很火。但是,那不是我們了解到的全部,縣長和書記如何緊急處置,避免農民更大損失,也是這一事件中的重要內容。于是,我把事件從頭到尾都說了,把大窟窿和書記縣長都編進去了,力求呈現出一個完整的過程。我起了個題目叫《谷雨話種子》,這不是冒著火星的標題,有點兒提醒的味道。節目播出以后,有人問:這是批評報道還是正面報道?也有人說這節目“有點溫”。在《焦點訪談》鋒芒畢露 的年代,“溫”是一種批評。
另一個節目,我也不可救藥地“溫”了。北京市有些人濫印地圖,印錯了, 我拿著這個印錯的地圖對著鏡頭說,這是工具,地圖弄錯了,后果有多嚴重,會帶來多少麻煩。回來卻沒通過。制片人說:
你得往下挖啊,誰印錯的?
我說,這還用挖?底下都寫著某某出版社。
制片人要求:得找到這個出版社,這個人,采訪他,挖到底。
這和我以往的工作方式不太一樣,以前做經濟節目,說出現象就行了,不一定要挖到當事人。
于是我就去采訪,這是一個科技專業出版社,我拿著地圖找主編。主編一看就是一個老編輯出身的文人,說:真不好意思,我們這個出版社是學術出版社,技術性的書籍出一本賠一 本,我們剛批了一個綜合編輯部,還能掙點錢,剛印了一個地圖就印錯了。
我實在不忍心采訪他了。怎么辦呢?我說,你把責任編輯 找來,好嗎?
責任編輯來了,一個剛出校門不久的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拿著羽毛球拍進來的,興沖沖地問:什么事?
他們頭兒跟他說,這是記者,了解了解情況。
我本來想用嚴厲的語氣問:你知不知道把地圖印錯了,后果有多嚴重?
一開口,變成了:你以前印過地圖嗎?編過地圖嗎?
小伙子說,沒有,這方面實在沒有經驗,確實弄錯了。
從責任編輯到主編,都一副認錯的態度,我判定這不是惡性的,成心的,只是過失。所以,我沒強調這做法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而是把經驗不足的原因編進節目里去了。我心里有些不安,節目播了,這個小伙子將來還能評職稱嗎?
去監獄采訪,設想著,對犯人,氣氛得冷俊點兒。失足少年帶進來了,我開及時句:
你這扣子怎么是紅線縫的呀?
在家誰給你縫?
你媽來過嗎?
我稱呼他時特意去掉了姓,好像在叫人家小名,說話時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攝像事后說,你跟那個少年犯說話,怎么像孩子的大姨似的?是啊,在我眼里他首先是一 個少年,然后才是“犯”。
攝像說:大姐心太軟。
制片人看了幾個節目,搖頭:太沒有銳氣了,沒有鋒芒,缺少剛性。
孫玉勝也跟我說:“你是介于傳統和前衛之間的形象。”
我該反思自己了。中央電視臺評論部口號之一就是“前衛”??!我慢慢找到了自己和欄目之間的差距。我有點兒心虛地為在心里自己開脫:節目要長久存在,不也需要剛性以外的東西嗎?傳統和前衛之間的中庸不正是被多數人接受的嗎?
每每看到我的同事們做出酣暢淋漓的節目,每每看到這樣的節目強有力地影響著社會,我總會由衷的喜歡,也由衷地感到自愧不如。
記得再軍、白河山的《罰要依法》節目播出時,我正在辦公室編片子。節目開播,大家放下手中的活兒,聚攏在電視機前。
只見309國道上,交警截住卡車,罰款:20!
司機解釋求情,警察更加粗暴:40!
一個又一個細節,一環又一環調查,這一暗訪的節目把公路三亂表現得淋漓盡致。演播室老方的評論也有理有據有分寸。
我不禁為同事叫好,回頭看著手里的半成品:還編嗎?真拿不出手啊!
我真得重新衡量自己了,節目要求和我性格之間確實有沖突,但我也確實不愿意違背內心,我寧可節目溫,也不愿心里別扭。在選題上,我比較傾向于中性話題,現象分析,不太勝任短兵相接的監督報道。好人犯錯,我下不去手;真正的壞人,我斗不過他,當然我也沒有怎么遇到過真正的壞人。在這個欄目里,我原本的弱點突出了。我有點迷惑,也試圖改變,但還是沒能改變。
后來《焦點訪談》實行了總主持人制,我們幾個總主持人更多從事演播室的工作,我慢慢感覺對位了。演播室需要和現場拉開一定距離,需要沉淀下來思考,主持人的言論不僅僅是銳,更重要的是分寸和平衡。輿論監督節目帶來痛感,也許,鋒芒畢露的人帶來的是刺痛,而我帶來的是隱痛。
我承認自己的有限,認識有限,思索有限,所以表達也得留有余地,否則明天我可能會為我昨天說的話臉紅?!督裹c訪談》越火,我就越覺得,得格外謹慎,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話都可能 影響一個人的命運,不管他是強勢還是弱勢。 過把癮就死,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過把癮就死,那是憤青的表達,不是成年人的態度。當特別熱鬧的現象出現,一時沒看清,又需要面對它的時候,尤其得“留有余地”。我不會在節目里做出歡呼狀,拍案狀,經常會沉淀一下再開口,有時用問句,用刪節號,留一點空間,空間是留給觀眾的, 也是留給時間的。
早期《焦點訪談》,如果拍到“不許拍照”、“無可奉告”、推搡記者、遮擋鏡頭時,記者會有些暗自興奮,這些鏡頭會直接編到節目里,似乎有一種特別的效果,揭丑!解恨!痛快!大家一看就會說: 那是壞人。但這種判斷太簡單了。
后來我們主動減少,甚至不用這些鏡頭了,《焦點訪談》從最初的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慢慢也變成了講理的中年人。
記者,憑什么擁有一個節日
2000年11月8日下午。
在臺里安排好別人替班錄像,我匆匆去人民大會堂小禮堂,一路默念:記者節、記者節。
初冬,漸有寒意,而這里好熱乎?。罂?、廣播、通訊社、電視臺,各路記者云集,人們寒暄著,興奮著。以前,臺上有新聞,臺下有記者,此刻,臺上臺下都是記者,這次不是報道別人的事,而是慶祝記者自己的盛事:從今天開始,中國記者有了記者節了。
我在講臺前代表中青年記者發言。
我理解,讓我代表發言,是因為我來自《焦點訪談》和《東方時空》。就在前24小時,我還在鏡頭前面對觀眾,帶著這種前沿的感覺走上講臺,這正是記者節需要的。我身邊有一個群體,他們是有戰斗力有創造力的有使命感的一群記者,懷著新聞理想,從四面八方,聚集在同一面旗幟下,那旗幟上寫著:輿論監督。在急難險重的采訪報道中,他們是上得去,打得贏,信得過的群體。
今天的主角是記者,哪個記者沒有故事?
我真想對著記者同行講講《焦點訪談》記者的故事。此刻,在及時個記者節,他們依然在忙碌。有的在崎嶇山道上奔波,有的在復雜環境中調查,有的在危險境地秘密拍攝,有的在機房晝夜編片,我來這里,只不過是因為臉熟,成了這個群體的代表。我的同事們珍視記者的職業,在“記者”二字前面加上《焦點訪談》,更有了沉甸甸的份量。而百姓對《焦點訪談》記者也有著不同尋常的期待和感情。
再軍采訪制作的反映山西交警亂罰款的節目《罰要依法》播出后引起強烈反響,觀眾電話不斷,最多時24小時接到500多個電話和傳呼,有支持的,有提供新線索的。在隨后進行追蹤報道時,看到記者在街頭采訪,當地百姓放起了鞭炮,為《焦點訪談》記者叫好。
我的同事劉濤、呂少波在采訪回京途中遭遇車禍,車起了火,攝像機被燒焦,人受了傷,情況危急,他們從車上逃脫出來,急需去醫院。他們滿臉血渾身傷,在馬路上攔車,過往車輛都沒有停下來。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附近的農民來了,聽說受傷的是記者,他們圍了過來。聽說是《焦點訪談》記者,他們就手拉手站在路上,終于攔下了車。這些淳樸的農民上前與司機交涉,甚至說,如果不救《焦點訪談》記者,就把車推下懸崖。終于,記者送進了醫院。我們的記者不曾為自己的傷痛危險流淚,卻為這些手拉手相助的農民流了淚。素不相識的路人,只因是記者、是《焦點訪談》記者,就成了相知,這是怎樣的信任,怎樣的情意!劉濤說,做《焦點訪談》記者,做鬼也光榮。
我沒能在記者節的講臺上講這些故事,畢竟,我不僅僅代表《焦點訪談》。
我被要求代表全國中青年記者發言。中青年記者有什么共同話題呢?我特地與二十多歲、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記者聊了聊,記者采訪記者,看看有哪些共識。
作為中青年記者,我們很幸運。老一代記者辛苦一輩子,才有多大的空間?哪里有什么記者節?而現在,媒體空前發展,記者陣容可觀,社會需求強勁,職業聲望提高,才有了記者自己的節。
更重要的是,我們遇到了這樣一個時代:多變、多樣、多元。我們正經歷巨大變革,充滿生機、矛盾凸顯,人在轉折中,人在沖突里。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自身,各種關系都在重新調整定位。這樣的多事之秋,給了記者從未有過的空間,處處都是新事物,時時都有新發現。陌生題材、新鮮樣式,層出不窮,記者面對著多種可能。我們趕上了!
記者是什么?暸望者、發現者、監測儀、記錄者、無處不在的眼睛、孜孜以求的揭露者這樣的職業形象讓人尊敬,比飯碗、生計更能激發起人的激情,在選擇這個職業的時候,多半都伴隨著理想、熱血、崇高、使命這樣的詞。
在社會360行里,行行都有價值,唯有教師、護士擁有節日,如今,記者也有了自己的節日 。這讓我捫心自問,記者,何德何能?為什么擁有這樣的節日?憑什么接受鮮花掌聲?確定這樣的節日,這是社會對我們職業的尊重,也是精神獎賞,更是鼓舞鞭策。
自從有了記者節,就有了不同的過法。
我和小崔曾經主持記者節特別節目《記錄中國》,一個個記者出現在鏡頭前,平時采訪別人,記者節被采訪,分享同行的精彩。對我們自己來說,記者節是個自我提醒的日子,提醒自己:記住使命了嗎?盡職盡責了嗎?如何愛護職業聲譽的?經常這樣問自己,就會自省自重。一句話:當記者就要有記者的樣兒。
記者生活是熱運轉,也需要冷思考。幸好,有這樣一個思考討論的地方。作為北京大學電視研究中心的研究員,我每年參加中國記者節大型公益論壇。一入秋,電視研究中心主任俞虹教授就召集研究員們討論,今年記者節的關注點是什么?研究員來自四面八方:新華社的陸小華、清華大學的尹鴻、中國青年報的陳小川、社會科學院的時統宇、央視的白巖松、吳克宇、中國傳媒大學的劉昶、北師大的張同道、教育臺的張志君??大家集結在這里,就有了同一個身份:電視研究中心研究員。
十年來,一年一度,論壇探討著怎樣做記者?怎樣做媒體?學界和業界在一起,有差異,有互補,有碰撞,有共識?;厥资昃劢沟年P鍵詞,也能看出認識的脈絡。
2005年 數字化、產業化、收視率
2006年 媒體面對挑戰
2007年 媒體與奧林匹克
2008年 重大事件中的媒體
2009年 媒體的生存底線 夢想
2010年 危機 轉機 生機
2011年 自媒體時代的新聞自由、價值導向與媒介責任
2012年 率先理性 人人都是記者時代的民意表達公民素養與輿論博弈
2013年 叩問邊界 新聞倫理,媒體責任
2014年 重建信任 重構尊重
這些話題,記錄了媒體格局之變,記錄了學界業界的關注點,也記錄了記者和學者思考交流的過程。
那些年,論壇上那些眼睛發亮的年輕聽眾,那些為論壇奔走忙碌的學生,有的已經成為我們的記者同行,論壇發出的聲音,經過媒體傳播,被多少人分享?引發了多少思索?
每年記者節,忙忙碌碌中,停下來,想一想,談一談。以這樣的方式過記者節,成了一個盼頭。
11月8日又到了,2014年的記者節是我職業生涯中的一個記者節。記者節,這是一個不放假的節日,我的同事、同行都在忙碌中。沒有鮮花掌聲,更多的是思索。2000年設立記者節時,我并沒有料到媒體環境在十幾年里有如此大的變化,面對世事變幻,身處媒體變局,難免糾結不安。這時,分享論壇的聲音,也會讓我多一分安心和信心:
“有所不為,有所不畏,這就是新聞人。”
“對公信力的敬畏,是記者應具備的態度”
“不管時代怎樣變,世界對記者的需求從未改變”。
換發記者證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還換嗎?快退休了,將來也用不上了。這個念頭一閃就過去了,我還是想要,沒有記者證,似乎在職業生涯里就失去了一個念想。
將來,我會為自己欣慰,因為,我是記者。
遲鈍,也許成全了我
28歲,我考取研究生;38歲,我創辦《一丹話題》,40歲,我加盟《焦點訪談》都沒想年齡的事兒,這和年齡有關嗎?
那一年,我剛到焦點訪談不久,《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我。我對這家報紙一向有好感,當年的一些青年話題曾經影響過我,潘曉《人生的路》,曾激蕩了八十年代青年的心,我當時作為朝氣蓬勃女青年,也被強烈激蕩過。記者采訪記者,是個挺有意思的事,何況是女記者采訪女記者。
專訪見報了,標題是:《敬一丹 另一種中年》。
???我成了中年?這個標題讓我意外。
這時我四十歲。
后來,又有東北報人寫道:《敬一丹,與年輪抗爭》
我看了大笑,誰抗爭了?誰去一圈一圈數年輪?。?/p>
記得20多歲的時候,看潘虹主演的電影《人到中年》,感慨唏噓,那是多遙遠的年齡!潘虹的美麗帶有一種倦意,那就是我看到的中年。
我35歲的時候,臺里開運動會,告示上寫著:35歲以上,參加中年組。我轉頭走開,35歲怎么能算中年呢?我才不去參加什么中年組呢!
38歲,我創辦《一丹話題》,腦力體力滿負荷投入,也沒覺得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
40歲,我加盟《焦點訪談》。想都沒想年齡的事兒,這和年齡有關嗎?
也許,別人看,40歲,當然就是中年嘛!而我是在報人的提醒下才意識到,噢,是人到中年了,真夠遲鈍的!
放眼望去:小崔、小水,比我小八歲,小白,比我小十三歲,被叫做老方的,也只是和我小弟弟一樣大。編輯是小姑娘,攝像是小伙子,當時《東方時空》《焦點訪談》團隊的平均年齡三十歲左右,周圍一派青春。
過去,我好像沒怎么在意過這些。別人問起我的年齡,我從沒有什么忌諱,遇到有人拐彎抹角地問:你中學是那屆的?我心說,有話直說得了!索性痛快地直接地說出自己的年齡了。和年輕人一起,也沒覺得有啥不同??吹桨讕r松精力旺盛反應飛快,我會想:是新聞素質使然,性格使然,與年齡有什么關系呢?
我對年齡感覺有點兒遲鈍。
對性別,我也有點遲鈍。
在早期《東方時空》,除我以外都是男主持人,欄目長期陽盛陰衰,我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
記得那時候,我自己湊合著化妝,有時在辦公室,有時在演播室一角,用一個小鏡子,也沒覺得有啥不妥。后來,主持人隊伍壯大了,女主持人多了,辦公室配備了專業的化妝鏡。張羽對著化妝鏡驚訝地說:世界上還有這個東西吶!其實我知道世界上有這種東西,只不過就我一個女主持人的時候,這需求,連我自己都忽略了。
平常采訪、出差、走山路,熬夜編片、也很少想到女士優先,被關照什么的。
后來成為全國政協委員,恰好在婦聯界,被大姐們影響著,稍稍有了一些性別意識,有了點兒用女性角度說話的自覺。也只是“稍稍”而已。
中年、女性、主持人,這幾個詞組合起來,有一種特殊色彩。作為一個中年女性主持人,我對年齡、性別的遲鈍,也許成全了我。這種遲鈍,使我對這組詞的一個詞“主持人”更敏感更在意,職業的要求往往是首要的。
一到中年,似乎不可避免地出現惰性和慣性,而惰性和慣性對一個電視主持人來說,是對職業生涯的慢性傷害,有經驗了,有經歷了,駕輕就熟了,而職業所要求的好奇心呢?新鮮感呢? 拍案而起的激情呢?質疑精神呢?如果這些都沒了,只剩下值班狀態。那就真的老了。
幸好,我在這個時候到了一個年輕的群體中。在生理年齡心理年齡都很年輕的同事中,我跟隨著,也會被感染,被影響,被裹挾,更在意職業,而淡忘了自己的年齡。
幸好,我所在的團隊營造了適合主持人生長的土壤。孫玉勝曾談到對新聞節目主持人的看法:一個主持人的外在標準應該是具有個性、魅力、和激情。而內在的標準是主持人要具有良好的職業敏感能力,也就是發現能力,還要具備出色的寫作能力和表達能力。他還說:新聞節目主持人必須來自的新聞記者。他提出“記者——名記者——主持人——名主持人”的理念,這使得新聞評論部幾個欄目的主持人形成陣容。
在這片土壤里,不會膚淺地把節目主持人這一行看作是青春職業,主持人能否被觀眾認可,能否與欄目貼合,最要緊的指標是職業感,而不是年齡、性別、相貌什么的。
意識到年齡,也好,可以讓自己有一點警覺。人到中年以后,不知不覺就容易懷舊了,小時候的事,年輕時的事,歷歷在目,津津樂道。一說起布票、糧票、、知青,那些話題,我就止不住地陷在往事里。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日子,都涌上心頭。當我覺察到自己的這種狀態時,有些不安。懷舊,是不是太早了?眼前的事那么多,面向未來的事那么多,我似乎應當克制懷舊。等我真的七老八十了,再去懷舊,也不遲。不太老的時候去創造懷舊的資本,很老的時候有舊可懷。
意識到年齡,也是一種自我認識和調整,30多歲時,我對著鏡子說:我都有皺紋了。我媽看著我說:“少有少的美,老有老的美”。這話真說在點兒上了,接受年齡帶來的轉變,才能看清自己,有舒服的、自然的順應,而不是徒勞地留戀青春,懼怕未來,那實在是擰巴。
盧勤老師總是讓我忘了她的年齡,她一輩子都被叫作姐姐,不僅因為她是《中國少年報》的知心姐姐,也因為,她一直保持著姐姐的狀態:年輕、熱情、活力四射。她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是最有神采的,敏銳靈活,激情四溢,精神抖擻。一禮堂的孩子,嘰嘰喳喳,她能瞬間讓他們安靜,讓他們注意力集中,也能瞬間讓他們歡呼雀躍,暢快表達。孩子的秘密、困惑,不想對家長說,卻可以對知心姐姐敞開心扉。
幾十年來,她影響了幾代小朋友,她也永遠保持著年輕的狀態。我幾乎沒聽她談論過年齡,她似乎與中老年話題很遠。即使她病了,受傷了,躺在醫院病床上,她也依然是陽光燦爛。我去醫院探望她的時候,聽她聊孩子的故事,聊她正在為孩子家長寫的書,聊她的下一個計劃,好像有做不完的事。談到傷病,她只是輕描淡寫,不像病床上被關照被慰問的人。
盧勤已經當了奶奶,孫子的到來使得奶奶更精神,盧勤老師繪聲繪色講完孫子的故事,拿出了一張紅色的名片給我。她很有幸福感地說:我兒子幫我建立了一個“盧勤問答平臺”。只見二維碼中間,是盧勤姐姐的照片,看起來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