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皇帝司空朔磨牙:“你這是在逼我廢后呵。”
“你廢一個我看看。”我面無表情地歪歪腦袋。
自知這方面我底氣比他足,司空朔無可奈何嘆息一聲。我正為自己終于戰勝了他一次而得意著,他卻面色不善地伸出爪子開始死命揉我的頭發,“說不過你就以為拿你沒轍么。”
那爪子在我頭上肆意動土,我卻掙脫不能,只得冷靜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天子是會動手的君子。”
頭可斷,發型不能亂。我權衡一番,最終換用了更加冷靜的語氣:
“大爺饒命。”
某皇帝手上沒停:
“語氣婉轉動聽一點看?”
“大爺饒命……”
“再軟萌一點看?”
“大爺饒命么么噠……”
“算了還是原來的順耳。”
“……大爺您滾遠點好么。”
我一不多話,二不調情,三不亂動,簡直是皇后中的節能模范。
本就想這么在宮中混過一生,卻不小心和陛下一起組成了保國同盟?!
“臣妾為了陛下的安危,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如此甚好,為共謀大計,先搬來朕的寢宮吧!”
看著陛下那雙賊亮又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大概……不會是被耍了吧?
說好的高高在上、淡漠冷冽的冰山皇帝咧!
怎么到了我這就犯起賤耍起詐、偶爾暴力撒嬌,還他喵的是個演技派?!
等等……QAQ陛下,您確定您真的需要救駕?!
刻耳
女,活物,碼字兒的,熱衷于冷門知識和奇怪技能,不靠譜協會終身榮譽會員。
及時章 國破
第二章 歸寧
第三章 刺客
第四章 夜游
第五章 蕩舟
第六章 蹊蹺
第七章 出宮
第八章 蕩漾
第九章 忐忑
第十章 駕崩
第十一章 即位
第十二章 設
第十三章 隊友
第十四章 戰火
第十五章 征人
第十六章 保障
第十七章 帝后
及時章 國破
盛安四年春,尚國,以權臣駱世皋為首的六十萬叛軍在三月初攻入國都燮城。三月十五,叛軍在與皇城御林軍對壘十日后攻入皇宮。
戰火是一路從江南燒到天子腳下的。盛安三年的九月,正值尚國軍隊在邊關同北夷作戰之際,駱世皋突然毫無征兆地宣布接管江南、渭南一帶駐軍軍權,糾集了昔日被流放關外的隱王司空彥及其余黨,以“誅天子逆行”的名義掀起反叛大旗。
次年正月,奉命鎮壓亂黨的大將吳業遠所率的軍隊在潁水一戰中慘敗,吳業遠被叛軍活捉,其子吳桓接掌帥印,不久后便領江南大營兩萬兵士投靠亂黨。江西總督余盛、兩廣總督謝倫、云陰關守莫長清等要員很快為駱世皋所用。
叛軍攻入燮城第二日,各部要員紛紛被囚禁,有兩人自盡于叛軍獄中。
右丞相季合在皇城失守之際宣稱將親率御林軍抵抗亂黨,在皇宮萬和門上駐守三日后,其人卻突然失蹤。
解決掉宮門上一批誓死護主的軍士,叛軍長驅直入,宮中再無守衛,只余太監、宮女等四散奔逃。駱世皋一聲令下,無一人敢趁亂搶劫宮中財物,浩蕩的軍隊過了朝風門直往天子所在的陽極宮而去。
“娘娘,娘娘!快走吧——宮中失守了!”云臺失魂落魄地大喊著沖進來,就差滾到我腳邊了。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銅鏡,小心翼翼地理了下頭發:“先別慌,來看看本宮頭上那支步搖歪了沒。”
“娘娘,奴婢求您了!咱們宮里的人都快跑光了,”云臺帶著哭腔跪下來,“您快走吧,否則來不及了!”
我嘆了一聲,沒有看她一眼,然后取出妝奩里的一斛青黛,無比認真地描起了眉——嘖,又歪了,我果然不適合自己化妝。
我聽見伏在地上的人抽泣了兩下,突然沒了聲息,轉頭去看,只見云臺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朝后退了兩步,深深望了我一眼。
“娘娘保重,奴婢——”她一個猛轉身,拔腿就往外跑。
……罷了,不淡定的都是要活命的,我不能攔著。
認認真真畫完眉毛,我起身開窗朝外看,外面不知何時燃起了沖天大火,熊熊的烈焰不多時便能燃到內宮之中。我整理好衣裙,將桌上的細口瓷壺提著籠在寬大的袖子中,然后朝陽極宮走去。
偌大的宮殿里居然也只剩下了司空朔一人,他套著那件略顯松散的玄底流云紋長袍,負手立于窗前,不曉得在看啥。
我很規矩地輕手輕腳踱到他背后,清清嗓子:“咳……陛下。”
司空朔轉身,看到我很是驚訝:“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面無表情答:“國祚將盡,臣妾身為皇后,豈敢茍且偷生。”
“哦,那坐吧。”他很是隨意地指了指,然后自己一撩袍子先坐下了。這時我才感覺到滾滾的熱浪從那扇窗直撲進了殿內,空氣里彌漫著朽木的焦味。
我沒有坐下,老老實實地在他面前跪下來叩拜,再起身:“稟陛下,京中八千御林軍皆為我尚國效忠而死,統領張振霄、都尉胡謹及忠平府趙老將軍以身殉國。家父白奉廉及臣妾兄長白煥、白燁二人先后于紫鷓門、云景門戰死,白家無一人外逃,婦孺老幼及家仆六十一人均自行了斷。臣妾受家父臨終之托,懇請陛下從西面廣元殿暗道中離開!”我字字清晰地說完,又俯身在地上重重一叩,心想我把我知道的報告完了,你快走吧,走了我就解脫了。
司空朔半晌沒說話,我卻聽見一聲呵笑,似是無奈,又帶些不明所以的意味。
“真是沒想到啊……到了這么24小時,居然是你來對朕說出這番話。”
我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此刻只是靜靜地等著,一言不發。
“你知道么?杜貴妃在昨夜已經出宮隨家人離京,明妃的父親投靠了駱世皋,元妃臨走時還不忘調包了朕的兵符,現在關外的十萬人馬都在元家手里。”我能感覺到司空朔在我面前蹲下了身子,“你說,你留下來干什么?”
在我的印象里:杜貴妃膚白若脂,身段婀娜,一雙美目最是瀲滟勾人,善歌舞,從十五歲入宮起就一路榮寵不衰;明妃長相端莊秀麗,而偏偏身姿靈活,據說在床笫間極討司空朔的歡心;至于元妃,彈得一手好琵琶,又知書達理,靈慧逼人,再加上背后是尚國名門元氏一族,也是相當得寵——除卻這些,我發現自己對于沒有更多的了解了。
我抬起頭,對上司空朔含笑意的眼,內心說不上悲戚,只希望他能快點按我說的逃出宮去。
我這一生雖沒干過壞事,但能夠坐在六宮之主的位置上,也清楚地知道靠的并不是自己的本事,所以從來沒大刀闊斧地鬧騰過,日夜安分守己。若是進了地府恐怕也沒什么光輝業績可供記載在冊,那至少讓我把我老爹托付的這一件事完成,不至于下地府后沒臉見他。
“留下來干什么?”他又問了一遍,面對沉默的我,司空朔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朕把國庫交給了杜致遠,他便外逃;朕封明孝全為相,他便倒戈;朕交給元家駐京大營的兵權,元家就把朕的兵馬調了個精光。而你白家不過空有一個惠國侯的虛銜,你們有什么本事去首當其沖,嗯?”
火光已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這是要把司空朔逼出陽極宮的節奏。
有什么本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老爹年輕時帶過兵、打過仗,十八歲就開始在關外與北夷作戰,一直待到二十五歲才回京,承襲爵位,領功受賞,安家生子。
在我還未出嫁時,家中人回憶說,大哥出生的時候父親還掛著一個陰山邊騎將軍和京師都尉的名銜,后來先帝,也就是司空朔的父皇以關西一帶需加撥兵力為由把原本駐扎在陰山、潁水的邊騎軍調走了八萬,一并交給朝中大將元世德接管,這一接管就是二十多年。
我出生的時候,惠國侯府在京中的地位儼然是無可撼動。后來兩個哥哥相繼外出打仗,立過功,很多人都覺得這下白家更是一手遮天。然而老爹得知自己兒子受賞的消息,卻也只是哀嘆一聲,再不肯提。大哥回京后先皇很快為他指婚,娶了清平郡王的嫡長女,二哥隨后也迎娶了戶部尚書的女兒。成家以后,他們除了不時在京師的大營中督視,再不曾領兵打仗。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在司空朔被立為太子后不久,惠國侯府上下掌握的兵力,已被削得至多不過六千人馬罷了。
我變成太子妃的前夜,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的老爹拉著我的手,萬分沉重地叮囑道:“梓童,從今往后,遇事定要分辨清楚,不該聽的不能講的都要記牢,保護好自己,萬萬不能大意!”
從小到大,教導我的責任一直都落在我娘身上,老爹很少能在教養兩位哥哥的時候拔冗來訓我。是以我聽得格外認真,將他的話貫徹得格外徹底,以至于到我除了能保護好自己,竟再也騰不出余力去爭取別的東西了。
那之后,我很少聽到關于家中的消息。一次聽見,便是在燮城失守之際。
我不知道還在養病的老爹是怎么從家中挺起身子,執起他那把長槍帶著人馬沖出內城的,亦不知兩個哥哥是如何戰死的。那個替我帶來消息的家仆,在轉達了老爹對我的臨終囑咐之后,直直地在殿門外倒了下去。
他的后背和腰部參差不齊地插著六七支羽箭,衣服上血跡已經凝固。
從回憶中回過神,我依舊不說話,司空朔面上漸染疲倦。
他慢慢問道:“朕與梓童在這之前是有三個月不曾相見了吧?”
司空朔提到我極少稱“梓童”,大多是直接用“皇后”這種類似于提到一件家具時的沒什么感情的正經口吻。
“回陛下,好像是。”我微微直了下身子。
話說到這里,我仿佛也能理解自己這番行為的一個重要原因了——正是因為沒有感情,反倒顯得更理所當然了啊。我聽見心里有個人輕輕一笑。
司空朔的眼神變幻不定,像是真的在回憶我倆乏善可陳的過往。
“你先起來。”他伸手像是要來扶我,我條件反射般從地上爬起來。“陛下,請您速速離宮。”
“你看外面這架勢,逃不了了。”他示意我看外面包圍了陽極宮的大火,雖然一時燒不到內殿,卻是死死鎖住了出路,駱世皋鐵腕逼宮之心昭然。
我愣了半晌。
現在終于是一切都結束了,我再無話可說,從袖中取出瓷壺放到桌上。他看著我的動作:“你這是打算?”
“自盡唄,反正不能落到他們手里。”我突然笑起來,覺得現在這種釋然的感覺真好。
司空朔先是一愣,接著也微笑,在熱浪的撲擊里他的笑隱隱變得模糊扭曲。我聽見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果真瀟灑。”
頓了頓,他又道:“不如我隨你一路。即便是遲那么一會兒面見惠國侯,總是顯得狼狽一點,有人陪著或許心里好受些。”
我和他相對而坐,猛地發現和他相處了這么久,直到此時此刻才看起來像是一對正常夫妻,也挺有意思的。
拋下了面對他所需的一切體面話與禮節,我笑瞇瞇地從旁邊拿過杯子:“不知陛下體格如何?我可不能保障這壺酒的分量真夠咱們兩人的。”
“放心,人若一心求死,一滴便也足了。”他穩穩斟上了兩杯酒。
我歡快地舉杯:“多謝陛下。”
窗外的大火把碧瓦飛甍舐作飛灰,一切恍然如夢。
抬手仰脖,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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