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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今天晚上已經(jīng)快干盡了一箱啤酒，但都沒有醉的意思。這一年對他們來說都太不容易了，他們有太多的辛酸和快樂需要傾訴。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他們希望一起盤算一下未來。

“哥兒幾個，干了這杯。我們今年不易啊。”李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其他兩人也都跟著干了。“想想我們一年之前剛來公司的時候，誰想到會經(jīng)歷這些東西， 當(dāng)時我還一心想著做軟件研發(fā)呢。”

“我當(dāng)時還以為可以見誰滅誰呢，現(xiàn)在倒好，動不動就被人滅。”路崢嶸道。

“我收獲較大，把自己樸實的性格都改了。”竇富強(qiáng)道。

“生于偶然，死于偶然，庶民王丞，莫不如此。偶然是環(huán)境造成的，人又是環(huán)境的動物！人的發(fā)展過程就是在壓力下逐漸變態(tài)的過程。”路崢嶸總結(jié)道。

“說得好。這話不像你說的，像小魚兒說的，很少見你這么深刻。”竇富強(qiáng)道。

“這廝一喝酒就深刻，”李漁接口道，“不過這話在理，環(huán)境就像一個巨大的模具，任你什么英雄好漢、鋼筋鐵骨，只要投進(jìn)來，出去就都一個德行了。

“形狀雖然可能改變，但是也不用這么悲觀，至少我們還有可以選擇的東西。比如，我們可以選擇我們未來的方向，雖然未必知道路怎么走，但是我們至少可以知道向哪個方向走。”

“你是說，明年我們應(yīng)該怎么辦？”路崢嶸問道。這也是他這段時間想得最多的問題。

李漁點(diǎn)了點(diǎn)頭，竇富強(qiáng)接口道：“你們是不是都聽到那個傳言了？最近公司都在談這事，真的假的？”豆腐所說的傳言，是指大區(qū)籌建渠道部的事。

“凡是看起來像傳言的基本都是真的，凡是看起來是真實的事基本都是假的， 這就是我們面臨的現(xiàn)實。”路崢嶸今天喝得確實有點(diǎn)多，越來越深刻了。

“這件事情八成是真的，我已經(jīng)認(rèn)真了解過了。”李漁道。

路崢嶸知道李漁的做事風(fēng)格，他說認(rèn)真了解過，那這事基本是板上釘釘。“小魚兒，你既然這樣用心，肯定是有想法了？”

“是的，我想進(jìn)渠道部，我想做大項目！”李漁放下酒杯，鄭重地說道。

豆腐連忙問道：“為什么啊，現(xiàn)在不是挺好嗎？我們現(xiàn)在剛剛熟悉了業(yè)務(wù)。”

路崢嶸也放下了酒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過，他想先聽聽小魚兒的說法，小魚兒做事情的理智和邏輯一直是自己缺乏的。

“我想做一個像朱弘毅那樣的人。”李漁鄭重地說道。

“我聽別人說過，瑞和有句話，叫作‘古政農(nóng)是泥里的蟲，朱弘毅是云中的龍’。他真的有那么厲害嗎？”豆腐好奇地問道。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厲害，但是我知道他不需要像我們那樣打單，不需要哀求誰，不需要向誰低頭，不需要把自己當(dāng)孫子。這正是我想要的，”李漁看起來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了，“我能成為他那樣的人，即使超過他，也沒什么不可能。”

路崢嶸理解李漁的想法，無論多么堅強(qiáng)的人，內(nèi)心深處總會有意無意地回避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何況這位兄弟是如此驕傲的一個家伙。

“你到底想要什么？”竇富強(qiáng)對李漁的理解不像路崢嶸那樣清楚。

“不知道！”李漁回答得也干脆，“我這個人總是不知道想要什么，不過我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只要向前走就是方向，無所謂對錯，也無所謂快慢。”

聽完李漁的話，大家都沉默了，默默地想著心事。過了好一會兒，路崢嶸才問道：“那你計劃怎么做？”

“我本來的想法是直接找朱弘毅，看看能不能跟他們干，但是后來知道渠道部的事情之后，就改變想法了。我覺得貿(mào)然去做大客戶，恐怕比咱們剛做銷售時的困難還大，所以我想先去渠道部，我聽說那里也可以輔助做很多大項目。”李漁果然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想法，不過他沒好意思說的一句話是：如果直接去做大項目， 做不好會被人瞧不起。

聽完李漁的話，竇富強(qiáng)心里有了些傷感。就這么兩個朋友，小魚兒真要去了大區(qū)，以后見面的機(jī)會就少了。但是他也知道，像李漁這種人，勸是勸不動的，這個家伙想做的事，肯定是撞破了南墻也不會回頭。想到這兒，轉(zhuǎn)頭對路崢嶸道：“小路，你怎么想的？”他是真怕路崢嶸也和小魚兒一樣。

“我也想去！”路崢嶸說出了竇富強(qiáng)最不愿聽到的四個字。

“你可不要沖動啊，這不是開玩笑的事。”竇富強(qiáng)急道。

路崢嶸看出了竇富強(qiáng)的疑慮，滿不在乎地說道：“還是那句話，沒別的選擇。你知道我對人民幣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像現(xiàn)在這樣做單，畢竟速度太慢。我怎么也要爬到食物鏈的頂端，那里肉多，不能總趴在現(xiàn)在這個位置吃草。否則，我的偉大理想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

“你的理想是什么？不會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吧？”李漁問道。他知道路崢嶸從來是個心高如天的家伙。

“庸俗！俺老路是那樣的人嗎？俺的夢想是：帶著女友，回到老家，買頭毛驢， 租條破船，平常日子，我打魚，她織網(wǎng)。逢三六九我就牽著毛驢、馱著俺的傻妞老婆去趕集，有個什么節(jié)假日的就馱著她四鄉(xiāng)八店地去旅游，想想在夕陽的余暉下， 我們一起浪跡天涯的感覺是多么美好啊。”路崢嶸陶醉了。

“你的傻妞老婆還在別人家呢。”李漁說話總是客觀冷靜又不討人喜歡。

“那是早晚的事，這點(diǎn)俺有信心？”路崢嶸道。

“你是不是丟單丟出信心了？”李漁又刺了小路一句。

“你說對了，單子雖然丟了，但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做大項目的材料。小魚兒、豆腐，我比你倆更適合這個社會，因為我比你倆更不靠譜。你倆就是吃了有文化的虧，尤其是小魚兒，做事情太正經(jīng)、太靠譜。

“我們這一代人較大的問題，就是天天跟社會上一群沒正經(jīng)的人較勁正經(jīng)的事， 這種做法本身就不正經(jīng)。在一個不靠譜的社會里，想做靠譜的事也是一個很不靠譜的想法。你只有跟著社會一起變態(tài)，才能跟著社會一起成長。

“要么變態(tài)，要么淘汰，沒有第三條路可走！”路崢嶸的話聽起來有深厚的理論基礎(chǔ)。

李漁不得不承認(rèn)，小路說得對。在現(xiàn)在這個環(huán)境里，人確實不能太正常，尤其是做銷售，否則別人就會覺得你不正常。在精神病醫(yī)院里，正常人才是神經(jīng)病。不過李漁卻不覺得自己應(yīng)該改變，哪怕就只有自己一個神經(jīng)病！

竇富強(qiáng)嘆了口氣，他突然覺得很冷。這種感覺，小時候父母不在身邊時常常會有，這種心冷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這么說，你倆都要走了？”豆腐的聲音充滿傷感。

“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走啊。”小路說道。

“不會的，我和你們不一樣。”豆腐搖了搖頭，但是面色卻沒有絲毫猶豫。

這讓李漁和小路都吃了一驚，在他倆看來，豆腐總是言聽計從，很少有和兩人意見不一致的時候。

“怎么就不一樣了？”李漁問道。他也不想分開，有個朋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真希望在未知的將來大家還能在一起。

“你倆都比我聰明，這一點(diǎn)我知道。我很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也清楚自己應(yīng)該干什么事。”豆腐神情很是落寞，“小魚兒，我沒有你那種毅力，也沒有你想問題的那種深刻。小路，我沒有你那么多鬼心眼，更不可能像你一樣舍得一身剮， 敢把皇帝拉下馬。

“我小時候是跟著姥姥在農(nóng)村長大的，那時候我最盼望的就是老爸老媽能經(jīng)常回來看看我，但是這種好事真不多。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為什么服裝店要比兒子重要，也許他們當(dāng)初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這個兒子過得更好。但是人就是這樣，路走遠(yuǎn)了，就會忘了為什么出發(fā)。

“我總覺得，咱們中國人很奇怪，天天想的都是出人頭地，你看看周圍這些人， 忙來忙去，不就是為了追求和別人不平等嗎，不就是為了進(jìn)入那個一小部分的人的行列嗎，不就是為了從我們這些小百姓身上找到他們的幸福感嗎？為了這點(diǎn)小小的幸福感，就拼了命地讓自己往那個小圈里扎，值得嗎？一輩子不干別的事，就忙活著在那兒擠了，多累！

“我承認(rèn)，人都是有欲望的，想高貴、想富有、想受人尊重，但也沒必要非把自己從大圈子里摘出來啊，而且還如此拼命地摘。都摘完了，剩下的不又是小圈子嗎？人真是奇怪，天天追求的不是幸福，而是比別人幸福，何苦呢？

“所以，我不會像你倆一樣，我寧愿留在大圈子里。別人都想出人頭地，我就想做個普通人，就是那種沒什么志向的普通人。我要抓住當(dāng)前能抓住的東西，我要讓自己停留在最舒服的地方，就像當(dāng)初我媽來姥姥家看我，我會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一樣。

“小魚兒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小路知道想要什么可是一時半會抓不著，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現(xiàn)在就能抓得住，你們說，我為什么要改變？”

聽完豆腐的話，李漁和路崢嶸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了。在兩個人眼里，眼前的這個兄弟只是個厚道人，頂多算是有點(diǎn)小聰明。兩人的內(nèi)心里都覺得他是需要照顧的、需要指導(dǎo)的，是和自己有距離的。可是豆腐的這番話，讓他倆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兄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漁給豆腐斟滿酒，也給小路和自己倒?jié)M，舉起酒杯，鄭重地說道：“豆腐， 說句心里話，你比我倆都有智慧。我和小路都是肉的理想，白菜的命。你比我倆都有福氣，我們都不知道將來在哪里，但是你離自己想要的東西最近。也許幸福本來就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們把它想復(fù)雜了。林中有兩條路，你永遠(yuǎn)只能走著一條，懷念著另一條。”

路崢嶸也跟著道：“兩位兄弟，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別想那么多了，來，為了我們的將來，也為了我們這一年的辛酸，一起干了這杯。明天的事情就讓明天自己回答。干了！”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