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中國經濟史研究中心是中國經濟史研究的重鎮,并在國際學術界有著重要影響。本書匯集了該中心各位教授的精心之作17篇,大致涵蓋了四個方面的內容:經濟史研究的理論總結與反思,財產交易,產業與貿易,財政與鹽政,展示了清華大學在中國經濟史研究領域的水平。作者包括李伯重、陳爭平、張國剛、仲偉民、龍登高、潘慶中和倪玉平等,集合了清華大學在中國經濟史研究方面代表性和影響力的作者群體。
本書由清華大學中國經濟史研究中心負責編纂。清華大學中國經濟史研究中心是我國經濟史研究的重鎮,并在國際學術界有著重要影響。本書作者包括李伯重教授、陳爭平教授、張國剛教授、仲偉民教授、龍登高教授、潘慶中教授和倪玉平教授,集合了清華大學在中國經濟史研究方面代表性和影響力的作者群體;所入選的論文都經過以上教授的精心挑選,展示了清華大學在中國經濟史研究領域的學術水平。 全書共收入論文17篇,入選論文皆經過各位教授的精心挑選,目前按論文的性質劃分為四個部分。部分是經濟史研究的理論總結與反思,包括論文《回顧與展望:中國社會經濟史學百年滄桑》、《中國經濟史學的話語體系》《二十世紀上半葉中國歷史學的社會科學化》和《困境、挑戰與機遇:當代經濟學在中國》;第二部分是財產交易,包括論文《論唐代的分家析產》、《典與清代地權交易體系》、《論中國傳統典權交易的回贖機制》《近代上海錢莊銀拆利率的探究》和《近世佃農的經營性質與收益比較》;第三部分是產業與貿易,包括論文《19世紀全球化與中國的危機:以茶葉和鴉片貿易為視角》、《19世紀中國茶葉與鴉片經濟之比較》、《招商局與清代漕糧海運關系新探》和《試論辛亥革命前中國產業民營化的兩條途徑》;第四部分是財政與鹽政,包括論文《清朝道光時期的財政收支》、《清代兩淮鹽政改革論綱》、《近代蘇北鹽墾事業與農村社會組織創新》和《民國初年的鹽務改革》。
卷首語
回顧與展望:中國社會經濟史學百年滄桑李伯重
中國經濟史學的話語體系李伯重
20世紀上半葉中國歷史學的社會科學化——以清華學人為中心的考察仲偉民張銘雨
困境、挑戰與機遇:當代經濟學在中國李伯重
論唐代的分家析產張國剛
典與清代地權交易體系龍登高林展彭波
論中國傳統典權交易的原價回贖機制——基于清華館藏山西契約的研究龍登高溫方方
近代上海錢莊銀拆利率的探究——基于1912—1933年上海匯劃錢莊銀拆數據的分析潘慶中龍登高
近世佃農的經營性質與收益比較龍登高彭波趙亮
19世紀全球化與中國的危機:以茶葉和鴉片貿易為視角仲偉民
19世紀中國茶葉與鴉片經濟之比較仲偉民 招商局與清代漕糧海運關系新探倪玉平
試論辛亥革命前中國產業民營化的兩條途徑——以盛宣懷、張謇的企業活動為案例陳爭平 清朝道光時期的財政收支倪玉平
清代兩淮鹽政改革論綱倪玉平
近代蘇北鹽墾事業與農村社會組織創新陳爭平
民國初年的鹽務改革陳爭平
回顧與展望:中國社會經濟史學百年滄桑李伯重在過去的一個世紀中,中國的經濟史學走過了坎坷的發展歷程。這個歷程包括四個主要階段:萌芽階段(1904—1931年),形成階段(1932—1949年),轉型階段(1950—1978年)和繁榮階段(1977—2007年)。之所以這樣劃分,主要是依據經濟史學自身發展變化的主要特點,同時,除了萌芽階段外,其他三個階段都由一個興盛時期和一個蕭條時期構成,從而具有明顯的周期性形成階段(1932—1949年)包括1932—1937年的繁榮時期和1938—1949年的蕭條時期,轉型階段(1949—1978年)包括1950—1965年的繁榮時期和1966—1978年的蕭條時期,發展階段(1979—2007年)則包括1979—1999年的繁榮時期和以后的蕭條時期。當然,各個繁榮時期和蕭條時期是相對而言的,它們在性質和程度上都有很大差異。例如,在1966—1978年的蕭條時期,經濟史研究幾乎掃地以盡,而在1999年以后的相對蕭條時期,經濟史研究仍然有很大進展。。在本文中,我將依次對這四個階段的中國經濟史研究的狀況與進展進行論述,然后展望中國經濟史學的未來。在進行論述之前,我要對“經濟史學”這一名詞作一簡要說明。本文所說的經濟史,不僅包括經濟史,而且也包括社會經濟史乃至社會史。本文之所以使用“經濟史學”這個名稱,乃是因為在20世紀大部分時間中,大多數中國學者將社會經濟史和社會史也稱為經濟史。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經濟史、社會史和社會經濟史三個概念是有差別的。經濟史,依照吳承明的解釋,是“過去的、我們還不認識或認識不清楚的經濟實踐(如果已經認識清楚就不要去研究了)”吳承明:《經濟學理論與經濟史研究》,載《經濟研究》,1995年4期。。社會史,近一二十年來比較多的學者傾向于認為是社會生活史、生活方式史、社會行為史趙世瑜:《社會史:歷史學與社會科學的對話》,載《社會學研究》,1998年5期;常建華:《社會史研究的立場與特征》,載《天津社會科學》,2001年1期。。而社會經濟史,依照馬克思主義的解釋,就是歷史上的社會經濟形態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網 社會主義百科要覽”的《經濟社會形態和技術社會形態》(myycasscn/file/200512082653html)對社會形態作的解釋是:“經濟社會形態、社會形態、社會經濟形態基本上是同一涵義。都是指經濟發展所采取的社會形式和表現形態;都是強調經濟基礎對整個社會形態的決定作用。經濟社會形態可定義為:同生產力發展的一定階段相適應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統一體。馬克思以經濟基礎和與之相適應的上層建筑的統一,作為劃分標準,把社會發展分為五大階段: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即五大經濟社會形態。”不過這里要指出的是,我國許多學者所做的社會經濟史研究,不都是討論歷史上的社會經濟形態,而是討論歷史上具體的社會與經濟問題,頗類似于西方近數十年興起的經濟—社會史。。這里,我從吳承明的解釋出發,把經濟史界定為“過去的、我們還不認識或認識不清楚的社會經濟狀況”,理由是經濟實踐是由社會組織進行的集體行動,社會本身的變化和經濟實踐的變化二者密不可分。由此出發,經濟史學就是研究過去的社會經濟狀況及其變化的學科。[][]清華社會經濟史文集[][][][][]回顧與展望:中國社會經濟史學百年滄桑[][][]那么,為什么社會經濟史又往往被稱為經濟史呢?如后文所言,中國的經濟史學是從西方引進的,而在西方學界,對于經濟史、社會史和社會經濟史,至今也還沒有一個大家都接受的定義在西方學界,相應的學科也沒有的界定,因此對于什么是經濟社會史,它與相關學科如社會史、經濟史和社會經濟史關系如何?等問題,目前尚不很清楚,甚至在為紀念英國經濟史學會(Economic History Society)成立七十五周年而出版的由百余位學者專家撰寫的筆談文集《充滿活力的經濟社會史》中,也很少有人從學理角度探討這些問題。(參見徐浩:《英國經濟—社會史研究:理論與實際》,載侯建新主編:《經濟—社會史:歷史研究的新方向》,65~85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這種情況也影響到了我國學者對這些概念的理解。由于沒有確切的界定,因此在我國學界,“經濟史”一詞不僅包括嚴格意義上的經濟史,而且也包括社會史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社會史實際上尚未在我國成為一個學科。大多數人心目中的社會史,實際上是社會經濟史。何茲全對此作了明確的表述:“社會史的內容是比較廣泛的。人類衣食住行、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是社會史研究的內容。但我總認為社會經濟——生產方式、社會結構、社會形態,才是社會史研究的中心內容,核心內容。這是研究人類社會總體的發展和人類社會向何處走,這是社會史研究的主導面。”(見何茲全:《何茲全文集》第1卷,555頁,北京,中華書局,2006。),因此常常被通稱為社會經濟史李根蟠指出:“現代中國經濟史學一開始就與社會史相結合,是社會史的核心部分,也就是說,它是以‘社會經濟史’的面貌出現的”,“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社會史’是以經濟為主體的,‘經濟史’是與社會有機體的發展聯系在一起的。兩者是一致或相通的”,因此“在中國經濟史形成的時期(20世紀二三十年代),‘經濟社會史’、‘社會經濟史’、‘社會史’、‘經濟史’這幾個名詞的含義是相同的或相近的,以至可以相互替換使用。”(參見李根蟠:《中國經濟史學形成和發展三題》,載侯建新主編:《經濟—社會史:歷史研究的新方向》,86~106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唯物史觀與中國經濟史學的形成》,載《河北學刊》,2002年3期。)。直至20世紀90年代,才出現了更為專門的經濟史和社會史,但是它們與主流的社會經濟史的關系仍然非常密切。因此大體而言,經濟史學仍然常常被用作社會經濟史學的簡稱。一、萌芽(1904—1931年)我國的經濟史學有久遠的傳統,其前身是有兩千年歷史的“食貨之學”。在我國的及時部正史《史記》中,已有關于經濟史的專篇《平準書》和《貨殖列傳》,這是“食貨之學”的開始李埏指出:“《史記》有《貨殖列傳》一篇,是絕無而僅有的古代商品經濟史專著。”(李埏:《史記貨殖列傳時代略論》,載《思想戰線》,1999年2期)。爾后班固修《漢書》,在《史記 準書》和《貨殖列傳》的基礎上另作《食貨志》,篇名取義于《尚書 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班氏釋曰:“食謂農殖嘉谷可食之物,貨謂布帛可衣,及金刀龜貝,所以分財布利通有無者也。”用今天的語言來說,“食”指農業,“貨”則指工商業,“食貨”相連,即農、工、商業,也就是整個經濟。《漢書 食貨志》所涉及時間自上古到西漢,因此可以說是一篇簡明的經濟通史。從《漢書》始,歷代正史皆有《食貨志》正史中也有缺《食貨志》的,如《后漢書》《三國志》無《食貨志》,南北朝諸史除《魏書》外也無《食貨志》。但后史有《志》者(如《晉書 食貨志》《隋書 食貨志》)往往對前代有所追述。。正史《食貨志》所據材料主要來源于國家檔案,因而所記經濟事件一般比較和完備,同時,歷代正史中的《食貨志》基本上相互銜接。其中不但蘊藏了豐富的經濟史資料,而且包含了系統的經濟史記述。正史之外,記述歷代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等典章制度的演變的政書如《十通》,也大多設有“食貨典”、“食貨考”或“食貨門”。《十通》中的“食貨典”、“食貨考”或“食貨門”與正史中的《食貨志》不同之處在于,它們以引述史籍中的有關資料為主,間有編者的評述,帶有材料匯編的性質,但資料收集范圍不限于正史的《食貨志》,資料的分類也更細致。這些“食貨典”、“食貨考”或“食貨門”匯集了大量經濟史文獻,比較完整地記述了自上古至清末有關典章制度的沿革和財政經濟方面的重大事件,它們構成“食貨之學”又一連續的重要系列參見前引李根蟠:《中國經濟史學形成和發展三題》。。歷代政府編輯的會要和會典,也有系統地分類記載了各種有關經濟和財政的典章制度,而明清國家更編輯出版了則例一類專書,專門討論賦役、漕運、馬政、鹽法、錢法、荒政等財政問題。總數近萬部的地方志,也保留了大量的地方經濟史資料,并大多依照固定的體例,將其編入“物產”、“賦役”、“水利”、“戶口”、“荒政”等志。這些對于研究各地歷代的經濟制度和經濟活動具有重要意義除了上述文獻外,在我國古代的其他典籍中也保留了豐富的經濟史資料。例如,歷代類書的相關項目則可視為有關經濟史料的匯編;明清時代眾多的提倡經世致用的學者,寫了大量的有關國計民生的奏議和文章,被匯編為多種《經世文編》,其中許多是討論經濟問題的。從傳統的四部分類來說,經部文獻雖然是儒家經典,但其中也保存了不少有關上古經濟的史料。集部文獻中有眾多歷代政治家和思想家有關于社會經濟問題的論述。子部文獻中有大量農書以及水利書、工業用書、商業用書。四部文獻之外,考古發現的地下文物和簡牘文書,也包含了大量古代經濟發展的信息。。由此可見,我國很早就出現關于經濟實踐的系統記述,而且這種工作延綿不斷,形成了中國特有的“食貨之學”。這種“食貨之學”是我國經濟史學的源頭之一章太炎在1913年《自述學術次第》一文中說,“食貨之學”乏人問津,是有清三百年學術的四大缺陷之一(見傅杰編:《自述與印象:章太炎》,16頁,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7)。我對此的理解是:清代學術成就斐然,但在“食貨之學”方面,卻鮮有人專治之,以致未能突破以往格局。但是什么是“食貨之學”,章氏未言,我亦尚未見他人做過專門的解說。一種意見認為歷代食貨志只是對經濟現象的描述,所以不是“食貨之學”。不過,就本來的意義而言,史學就是對往事的記錄(西方對史學\[history\]的普通定義為“事件的記敘”\[A narrative of events\],尤指按時間順序記錄事件,并常包含對這些事件的解釋或評價\[chronological record of events, often including an explanation of or commentary on those events\])。從這個最基本的意義出發,經濟史學也就是對過去經濟事件(實踐)的記錄。食貨志作為對歷代經濟制度和經濟現象的系統記載和描述,因此也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史學。雖然這種史學尚不能被稱為經濟史學,但是卻可被視為經濟史學的前身。為了更好地表現這種史學的特征,稱之為“食貨之學”無疑更為合適。。但是傳統的“食貨之學”也有嚴重缺陷。例如,它主要記述國家管理經濟的典章制度和有關的經濟政策、經濟主張,而較少涉及普通人民經濟的活動;注重“公經濟”或“官經濟”,忽視“私經濟”;等等。更為重要的是,這種“食貨之學”是傳統史學的一個部分,而傳統史學在方法論上的主要特征是偏重描述而非研究因此,在近代西方學術分類中,史學被視為“藝術”而非“科學”。。換言之,傳統的“食貨之學”所關注的主要是經濟制度的內容和具體事件的經過,而非一般現象,因此很少需要理論希克斯(John Hicks)指出:在史學研究中,是否使用理論,在于我們到底是對一般現象還是對具體經過感興趣。“如果我們感興趣的是一般現象,那么就與理論(經濟學理論或其他社會理論)有關。否則,通常就與理論無關”;而“歷史學家的本行,不是以理論術語來進行思考,或者至多承認他可以利用某些不連貫的理論作為前提來解釋某些特定的歷史過程”。希克斯:《經濟史理論》,John Hicks, A Theory of Economic History, Glarendon Press (Oxford), 1991,2頁。,也無需特別的方法海登 懷特(Hayden White)說:“無論是把‘歷史’(history)僅視為‘過去(the past),或是視為關于過去的文獻記載,還是經過專業史學家考訂過的關于過去的歷史,都不存在用一種所謂的特別的‘歷史’方法去研究‘歷史’”。 海登 懷特:《新歷史相對論:一個評論》(Hayden White, “New Historicism: A comment”, in Veeser edThe New Historicism, Routledge), 1989。。同時,當時尚無社會科學出現,當然也無法從社會科學中引入理論和方法因是之故,梁啟超批評中國傳統史學說:“徒知有史學,而不知史學與其他學之關系。”梁啟超:《新史學》,《飲冰室文集》,1628~1647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現代經濟史學與傳統的“食貨之學”有根本的不同。這種不同在于后者不僅包括對過去的經濟狀況進行記錄和描述,而且還包括對這些狀況進行科學的研究。這種研究的科學性主要源自社會科學。在歷史學各學科中,經濟史學是最早“社會科學化”的,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經濟史學與社會科學的關系最為密切,并更多地依賴社會科學所提供的理論和方法巴勒克拉夫說:“在所有社會科學中,對歷史學影響較大的是經濟學。”他并引用戴維斯的話說:“迄今為止,經濟學是對歷史學作出較大貢獻的社會科學。”其主要原因不僅是因為“自從亞當 斯密、李嘉圖和馬克思時代以來,歷史學家已經充分認識到了經濟因素在歷史變革的形成中的重要性”,而且也是因為“經濟學在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論方面遠遠走在其他社會科學前面”(\[英\]巴勒克拉夫:《當代史學主要趨勢》,楊豫譯,75、114頁,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7)。。現代經濟史學最早出現于19世紀晚期的英國1867年“經濟史”首次被列入大學考試科目;1882年坎寧安(William Cunningham)出版了及時本經濟史教科書《英國工商業的發展》,這兩件事被認為是英國經濟史學科的“起步階段”。1892年,阿什利(WJAshley)成為英語國家首位經濟史教授。1895年倫敦經濟學院成立,將經濟史置于社會科學的核心。,爾后發展迅速,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便有了歐洲的經濟史,使英國史學從默默無聞的落后狀態躋身于歐洲史學強國的行列。英國的經濟史學突破了傳統史學的局限,有如下鮮明的特點:(1)推動了中世紀歷史檔案的大規模整理;(2)普通人歷史成為研究課題;(3)開辟了農村史或農業史領域前引徐浩:《英國經濟—社會史研究:理論與實際》。。為了進行這些工作,從社會科學借用方法是必然的。經濟學(包括政治經濟學)是主要來源之一,但并非來源愛德華 羅伊爾(Edward Royle)說:經濟史是經濟學與歷史學結合的產物,產生于及時次世界大戰前夕,當時經濟史似乎并未明確地成為一門獨立學科,在劍橋大學,坎寧安(William Cunningham)講授的課程就叫“政治經濟史與經濟史”。(轉引自龍秀清編譯:《西方學者眼中的經濟—社會史》,載侯建新主編:《經濟—社會史:歷史研究的新方向》,361~379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我國的現代經濟史學是在西方近代社會科學傳入以后才出現的,是中國近代學術轉型的產物中國近代學術轉型指的是傳統學術向西方近代學術的轉變,從一個方面來說,即從傳統的文史哲不分的“通人之學”,向現代分科性質的“專門之學”轉變。這兩種學術形態在學術研究的主體、學術研究機構及學術中心、學術研究理念及宗旨、學術研究方法、研究對象及范圍、研究成果及交流機制、學術爭鳴與成果評估等問題上均有很大差異。(參見左玉河:《從四部之學到七科之學——學術分科與近代中國知識系統之創建》,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梁啟超1903年發表了著名的長文《新史學》,倡言“史界革命”,號召創立新史學。雖然后人對“什么是新史學”的看法頗有歧異“新史學”一詞使用頻率甚高,其含義亦相當寬泛:從胡適的實驗主義史學,顧頡剛的疑古史學,王國維“地上與地下文獻互證”的史學,到郭沫若諸人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均以“新史學”名之。(見陳峰:《兩極之間的新史學:關于史學研究會的學術史考察》,載《近代史研究》,2006年1期),但梁氏自己說得很清楚:這種新史學的主要特征就是必須獲得“諸學之公理、公例”,即利用社會科學的理論方法研究歷史。而在梁氏關于“新史學”的設想中,經濟史占有最為重要的地位。但是此時中國學者對西方學術的了解主要是通過日本學者的介紹張廣智、張廣勇:《現代西方史學》,356頁,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又,尚小明指出:“梁啟超在《新史學》等專論中所闡述的基本史學理論,實際上主要是從浮田和民的《史學通論》中有選擇地移植過來的。20世紀初的梁啟超在新史學的理論建設方面,基本上沒有自己的創見,因此,將其視為中國新史學理論的奠基人或創立者,是不的。當然,梁氏的移植并非照搬照抄,而是有所歸納,并結合中國舊史弊病有所演繹,這就使其《新史學》等專論所宣傳的新史學思想更條理、更易為中國學界所接受,并且有了針對性。正因為如此,梁氏在中國新史學發展史上,有著無人能夠取代的地位。”(尚小明:《論浮田和民〈史學通論〉與梁啟超新史學思想的關系》,載《史學月刊》,2003年5期)。甲午戰爭之后,日本學者在考察中國社會經濟的現狀的同時,也開始研究中國社會經濟的過去,這引起中國的一些知識分子的注意梁啟超在1897年看到日本人緒方南溟寫的《中國工藝商業考》一書時,發出了由衷的感嘆:“嗟夫!以吾國境內之情形,而吾之士大夫,竟無一書能道之,是可恥矣。吾所不能到者,而他人能道之,是可懼矣。”(見梁啟超:《〈中國工藝商業考〉提要》,《飲冰室合集》文集,第51頁,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影印1936年版本,之二。)。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已有一些日本學者的中國經濟史研究成果被介紹到中國,并對中國學者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如1907年日本學者平田德次郎在《政治學報》上發表《滿洲論》一文,西村駿次等在《政治學報》上發表《滿洲之富源》一文。受此影響,中國學者劍虹于1910年在《地學雜志》第1卷3期發表《吉省移民源流》一文,也展開了類似的研究。1906年廣智書局出版了蔣簋方翻譯的日本學者織田一著《中國商務志》一書。中國學者陳家錕就展開了類似的研究,并于1908年著《中國商業史》一書。。此時日本學者對中國經濟史研究的重點是經濟制度史和財政制度史,因此梁啟超也認為經濟史分財政、經濟兩大部,財政中又分租稅、關稅等細目。梁啟超于1904年寫成《中國國債史》一書,爾后出版的中國經濟史研究著作如張效敏1916年發表的《中國租稅制度論》,陳向原1926年著的《中國關稅史》,都是關于租稅、關稅等細目專題的研究。以后也陸續出現用新的體裁編寫的財政史、田賦史、田制史、鹽務史、商業史等方面的論著和經濟資料的匯編,如1906年出版的沈同芳的《中國漁業歷史》、1908年出版的陳家焜的《中國商業史》等部門經濟史論著敘述簡略,顯然尚處在起步階段。都直接或間接受梁氏的影響。因此之故,我采用趙德馨的觀點,把梁氏《中國國債史》一書的問世作為中國經濟史學出現的標志趙德馨:《20世紀上半期中國經濟史學發展的回顧與啟示》,原刊于《中南經濟論壇》,轉引自jywznufeeducn/znjjslt/xxyd/sxglyjjsxs/t20051223_1384htm。自此以后,中國經濟史研究進展頗為迅速。到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之交,出現了一些較為通貫的社會經濟史專著如陶希圣的《中國封建社會史》、《兩漢經濟史》等著述。,一些重要的西方經濟史和經濟學說史著作也被引進中國如陶希圣翻譯的奧本海姆(Franz Oppenheimer)的《馬克思經濟學說的發展》、《各國經濟史》等著作。,一些知名史家也呼吁1920年朱希祖執掌北京大學史學系時,就是受德國拉姆普萊希特(Lamprecht)《近代歷史學》和美國魯賓遜(James Harvey Robinson)《新史學》的影響,而極力強調“研究歷史,應當以社會科學為基本科學”的觀點,并在這種觀點指導下對史學系的課程進行了改革。。這些先驅性的工作,對后來中國經濟史學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但是我們也要看到,這一時期的中國經濟史研究,主要還是采用傳統史學研究范式,主要原因蓋在于前人行事,并無一經濟學觀念為前提,其言行自有一套道理辦法規則,以經濟學的后來觀念解前人前事,當然頗為困難。同時,由于中國學者對近代西方社會科學的了解非常有限,因此一些比較新的研究也大多是效仿日本學者的做法。此時日本的中國經濟史研究雖然在研究內容上不同于中國傳統的“食貨之學”,但在方法上卻有諸多共同之處,因此也比較容易為中國學者接受。大致而言,在此時期,我國的經濟史學還處于摸索和模仿的階段,尚未具有自己的特色,因此我們說這是其萌芽時期。然而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之交,中國思想界出現了一場中國社會史的大論戰,所討論的主要問題,包括戰國以后到鴉片戰爭前的中國是商業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封建社會,或是別的什么社會?中國歷史上是否存在亞細亞生產方式?中國歷史上是否存在奴隸社會,如果存在,它存在于什么時代?等等。這些問題的提出和爭論,對經濟史研究有很大意義。論戰的結果是“一場混戰使大家感覺無知了,于是返回頭來,重新做起。……從熱烈到冷靜,變空疏為篤實”馬乘風:《中國經濟史》及時冊《序言》,中國經濟研究會,1935。;“中國社會史的理論爭斗,總算熱鬧過了。但是如不經一番史料的搜求,特殊問題的提出和解決,局部歷史的大翻修,大改造,那進一步的理論爭斗,斷斷是不能出現的”。因此學者們應當潛下心來“從事于詳細的研究”,將關注的重點從“革命家的歷史”轉向“歷史學家的歷史”。陶希圣:《編輯的話》,《食貨》創刊號,29頁,上海,上海書店1987年影印本。這顯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