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棠,某大型公司總經理;其夫洪錦江是新任開發新區主任;長女是摩納哥籍富商,嫁給了斐濟籍的醫學專家;次女是擁有EMBA身份的大型節目策劃人,嫁給了法國歸僑身份的電影導演;獨子是美國籍的在讀高中生,他的女朋友比他大七歲,是個有錢的神秘女孩;其母是一位退了休的評劇演員……先鋒的馬原此刻以現實主義的姿態站在生活現場,耐心地為我們勾勒了“黃棠一家”這個新貴家庭的真實生活狀態,表達出對社會發展進程的深度關注。馬原說,“小說要從天上回到地下”。他依舊擁有那座屬于自己的敘事冰山。
回歸傳統 解剖現實 為中國新貴家庭畫像
先鋒派馬原 入世情結之作
敘事平和 筆調內斂 懸念迭生
馬原,當代著名作家,同濟大學中文系教授。1953年出生于遼寧錦州。1982年遼寧大學中文系畢業后進藏,任記者、編輯。同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岡底斯的誘惑》《西海無帆船》《虛構》《牛鬼蛇神》《糾纏》《灣格花原三部曲》《我的禍福相依的日子》等。曾是“先鋒派”的開拓者之一,其著名的“敘述圈套”開創了中國小說界“以形式為內容”的風氣,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近年來,馬原的作品多體現了向現實主義回歸的趨勢。
卷 一
章1 一個家庭的中流砥柱 3
1. 黃棠和她的一家人 3
2. 洪錦江遭遇碰瓷 14
3. 洪開元有話要說 28
章2 商業新世代 42
1. 洪靜萍的非凡創意 42
2. 和諧公關的生意經 54
3. 職業商人的嗅覺 67
章3 人人各得其所 82
1. 洪開元的偵探情結 82
2. 賀秋的慈善之路 95
3. 商家和政府各行其道 108
卷 二
章1 環繞在黃棠周圍 123
1. 兒子的如意算盤 123
2. 兩個女兒 136
3. 老公的招商困局 148
章2 一家人各懷心事 161
1. 陸小玫被瞄上了《中國好歌秀》 161
2. 祁嘉寶準備做媽媽 174
3. 復建圣賢故居的企圖 187
章3 被電視瞄上的歷史 200
1. 賀秋的一程 200
2. 進入洪靜萍鏡頭的城管執法隊 213
3. 戴安娜同款手袋 225
卷 三
章1 器官成為主角 241
1. 圍繞肚子的戰爭 241
2. 腎的故事 253
3. 腎故事繼續 266
章2 價值與秩序 277
1. 不速之客 277
2. 忽然沒了秩序 289
3. 沒秩序讓人亂了方寸 301
章3 一個偉大的瞬間 315
1. 不可抗力 315
2. 各種困擾 328
3. 時過境遷 342
尾章 把顛倒的歷史顛倒回來 358
卷 一
章1 一個家庭的中流砥柱
黃棠和她的一家人 “黃棠”這個名字看上去不錯,有草有木一派生機盎然。
據她母親賀秋說,她的名字是借鑒了一位前輩散文家的大名。散文家叫黃裳,是她母親年輕時非常仰慕的人。她母親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正趕上黃裳簽名售書,排了大約二十分鐘隊才來到黃裳面前。黃裳非常溫和地問她的名字,她告訴他,賀秋,他就在他散文集的扉頁上寫下“題賀秋小朋友 黃裳”八個字。那一年是一九五六年,賀秋十二歲,黃裳的散文集成了賀秋最重要的一本藏書。九年之后賀秋的女兒出生了,丈夫專門請了風水先生給算過,說這個小姑娘命中缺木,名字里一定要補上木字。丈夫剛好姓黃,賀秋毫不猶豫就給了女兒“黃棠”這名字。
都說名字關乎一個人一輩子的命運,也不知這話可信不可信。
黃棠的母親賀秋是市里評劇團的臺柱子,年輕的時候唱青衣,年齡大了改老旦。“”前唱《劉巧兒》《花為媒》,“”那些年改唱李鐵梅、阿慶嫂、江水英和柯湘,改革
開放以后唱佘太君李奶奶劉姥姥。她上了臺風情萬種,伶牙俐齒而又字正腔圓;到了臺下則寡言少語,幾乎不與人交談。她是那種比較陰森的性格,身邊的人都不能洞悉她的內心。
她生黃棠的時候二十一。她這輩子攢在肚子里沒說的那些話都傳給了黃棠,黃棠打從娘肚子里出來的那一刻就聲音嘹亮,而且只要醒著,哭聲和叫聲就不絕于耳,鮮有安安靜靜的時候。母親在臺上的伶牙俐齒,黃棠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了的繼承。她十一個月大就可以張開口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叫得每個人心花怒放。
賀秋的演出任務相當繁重,因而在女兒身邊的時間最少。經常是出門時黃棠還在美夢當中,進家門時女兒已經又走進了夢鄉。所以黃棠叫媽媽叫得最少。她叫得最多的是爸爸,然后是奶奶爺爺(當時奶奶爺爺和他們一家三口同住),然后是外公外婆(他們住在三百米外的自己的單位)。被女兒叫得少也許正是賀秋的福分,因為從后來的結果看,黃棠叫得最多的人也是最早離世的人。
黃棠的爸爸在她四歲的時候出車禍死了,奶奶在她九歲的時候煤氣中毒死了,爺爺在她十歲的時候出工傷死了。更巧的是爺爺奶奶的死亡日期相隔一年,是同24小時。
黃棠的外公在她十七歲那年死于胃癌,外婆在她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死于腦溢血。
賀秋于是有一點迷信,她的這個女兒是一個掃帚星,是女兒的毒舌咒死了自己的爸爸奶奶爺爺外公外婆。她自己之所以能夠幸免,是由于女兒沒有很多的機會叫媽媽的緣故。
這是她的一個極其隱秘的心思,她沒對任何人說過,她只是把它寫進日記里。她也許在寫下這些話的時候,已經預想到日記遲早會被黃棠窺見,她是故意把這些話寫下來讓女兒知道她的想法,讓女兒因此而仇恨她。如果不是這樣,她盡管有這樣的想法也可以不寫在紙頭上,寫下了也可以有不止一百個機會去把那些話撕下來沖進下水道。不,她沒有,她讓那些話一直留在她的日記本上。
黃棠打小就跟著爺爺奶奶,媽媽盡管每天晚上也會回來,但是她們母女倆見面的機會不多。也是由于見面的機會太少,黃棠與母親之間相當生疏,即使見了面她也不大主動叫她媽媽。奶奶過世后黃棠被母親送進了住讀學校,黃棠的叔叔接走了爺爺,所以她在爺爺的一年里并沒見過他一面。對于黃棠來說,她是與奶奶和爺爺在同一個時間永別的。
黃棠打從小學一年級開始便是班干部,初中高中也都是班干部,到了大學更上一層樓成為學生會干部。不過她所任的都不是正職,甚至連副職也不是,她是文娛委員;在大學學生會里叫文藝部長。她屬于能唱能跳活潑可愛的類型,尤其擅長的是模仿,無論她學誰都學得惟妙惟肖。
她小時候獲得最多叫好聲的是學媽媽,媽媽演誰她學誰。媽媽一直是家里的寶,不但爸爸寵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寵媽媽。也難怪,媽媽是市里的大明星,是平民社會里名副其實的偶像級人物,所有老百姓都寵她,又何況是她的老公她的婆婆公公她的爸爸媽媽。而黃棠學媽媽又學得像,家里人不叫好才怪。
黃棠記得很清楚,她在學媽媽的阿慶嫂時,把在電影里看到的京劇《沙家浜》中洪雪飛的表演融入其中,特別是眼珠子左右左右轉來轉去的絕活,讓大人們笑得岔了氣;可是媽媽的臉卻鐵板一塊不帶絲毫笑意,反倒隱藏著幾許怨怒。黃棠自小就懂得察言觀色,她沒有當著其他人的面問媽媽,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她才對媽媽提出她的疑問。那時候媽媽的火氣已經消了,只是說評劇是藝術,不能把其他藝術里面的東西胡亂塞進來,“評劇是評劇,京劇是京劇,各是各”。黃棠從心里并不贊成媽媽的說法,但是她不會把心里話說出來。她帶著滿臉的稚拙相盯著媽媽的眼睛連連點頭。
爸爸活著的時候很寵她,爺爺奶奶也寵她。可是當媽媽對她不滿意或者不開心的時候,爸爸首先哄媽媽,爺爺奶奶也都責怪她惹媽媽生氣。這樣的情形讓黃棠打小就知道誰是家里的老大,是媽媽不是她。
每一個小孩子都知道有兩個世界,一個是家里的,一個是外面的。家里的世界不是黃棠的,這一點不依黃棠的意志為轉移;因為在她出生之際,格局已經確定。如果她想擁有屬于自己的世界,她就必得自己去全力爭取,這是她懂事起就為自己確立的目標。她之所以后來能夠一直當干部,其動力蓋源于此。
大學里的專業是行政管理,當時那是一個很新的學科。她之所以從原來的教育學專業跳槽過來,就是在朦朦朧朧中預感到那是一個有潛力也有前途的專業,因為那四個字本身就意味著當官。不用誰專門教她,她很小就看明白了,這是一個官本位的社會,官是及時位的,其他職業都要排到官之后,包括老板。由于是新學科,課程的配置也都有臨時抱佛腳的意味,所以四年下來她并未從中窺見當官的門道。她有一點失落。
其實她沒有太多的理由去抱怨自己的大學時代,因為在一年級的前半段她就因病休學了,而且一休就是六個月。給學校的病情診斷書上寫的是“免疫系統綜合障礙癥”,事實上她用其中的五個月度過了她生平及時個顯形的孕期,之后是一個滿月的月子。疾病診斷書是那個讓她懷孕的男人為她搞的。她再上學的時候已經是初冬,一年級的第二學期已經過去了一半。她恢復得很好,她同寢室的女生沒有一個人懷疑到她生了孩子。她的體重比請假時(那會已經有三個半月的身孕)略重六七斤,這在青春期后期的女孩子相當普遍。
此后的三年多時間她從未在同寢室女生面前裸露過身體,更不要說在同一個澡堂里沐浴了。畢竟妊娠紋是每一個產婦都無法避免的,也沒有什么有效的辦法去消除,它會泄露一個女人較大的秘密;能夠最終消除它的只有時間。她的妊娠紋算比較輕的,五年之后已經基本上沒什么痕跡了。
黃棠生祁嘉寶的時候只有十九歲。祁嘉寶一直跟在父親身邊,直到十一歲那年她父親因吸毒而死。
黃棠是少數將自己年少時生過孩子的事實成功隱瞞的女人,她不但瞞過了自己的同學和閨蜜,甚至瞞過了后來的丈夫。她嫁給他的時候,他甚至以為她是處女。所以當她帶著祁嘉寶(十一歲)與他面對的時候,他驚詫到眼珠子差一點從眼眶里跌出來。當時她已經懷上了他的第二個孩子——他們的兒子洪開元,而他們的女兒洪靜萍也已經五歲了。
黃棠的丈夫叫洪錦江,是市政府辦公廳秘書科的科員。后來是副科長、科長;再后來是副市長秘書;副市長升了市長,他就成了市長秘書;等到市長退休,他成了辦公廳副秘書長。
他是官員,還很年輕的時候已經進了官場。老婆婚前的私生女雖然令他尷尬,但對他仕途的影響微乎其微。而且祁嘉寶在他家里時間不長,總共不到兩年。祁嘉寶的父親給她留了一筆財產,黃棠用祁嘉寶自己的錢為她辦理去香港定居的手續,因為祁嘉寶的一個叔叔在香港。在黃棠領祁嘉寶來家里之初,黃棠就明確告訴洪錦江要把這孩子辦到香港去;所以兩個人約定對外聲稱祁嘉寶是黃棠的堂侄女。如果人的一生還算漫長,一年多的時間只是轉瞬即逝。堂侄女來家里小住順理成章,給好面子的公務員洪錦江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說辭,保子不成問題。
祁嘉寶果然去了香港。她在香港從初中讀起,一直在住讀學校。作為監護人的叔叔待她不錯,但是嬸嬸一直不容她,叔叔也沒什么辦法。她初中每臨周末還會去叔叔家,到了高中就基本上不去了。她的大學是在法國里昂讀的,有一個周末她去摩納哥旅游,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袖珍的國家。她住在一對老夫婦家里,兩個老人沒有兒女,她于是認了養父養母。養父養母后來幫她入了摩納哥籍。
祁嘉寶一直與母親保持聯絡。這種情形從祁嘉寶記事起就開始了,她父親一直允許黃棠探望女兒,每月至少一次,有時是兩次。所以父親死的時候她隨著母親去到母親的家庭,她幾乎沒有心理障礙,因為母親從來都是她的媽媽,她和媽媽的相處一直都融洽。即使到了香港,及至后來去了法國,她與媽媽的聯系都相當頻密。認養父母的事情她沒有瞞著媽媽,她對她說了自己的愿望,她希望成為摩納哥國的公民。黃棠理解她,也支持她,沒對她有任何責備。祁嘉寶果然如愿以償。
去年(2012年)她結婚了,老公是斐濟籍華人叫威廉 孔,因為他長時間在國內,所以入鄉隨俗就成了孔威廉。他在一家跨國醫療器械公司任職,他的具體工作祁嘉寶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知道他的收入還不錯,而收入經常表明一個人的價值和地位。祁嘉寶和孔威廉住在上海,離黃棠他們所在的城市也只有不到三個小時的車程。
洪靜萍繼承了母親的文藝細胞,她也一直是學生干部。上大學的時候(2008年)家里雙喜臨門,一是她考上了北電(北京電影學院的時尚稱謂);一是父親的領導由副轉正,父親于是成了市長秘書。如果加上北京奧運會,國家的大事,可以湊成一個三喜臨門。
洪靜萍的專業是電影理論,但是她在一年級結束之際成功轉到了導演專業。而到了三年級結束的時候她已經內定直研,所以四年級一整年她都不必像其他的同學那樣為了論文大傷腦筋。別的同學的畢業實習都在校內各老師的項目當中,而她有機會進了一個國際組合的攝制組,參與了一個國際組織在中國的一部紀錄片的拍攝。
那是一個充滿烏托邦色彩的民間組織在中國的一次嘗試,在中原地帶選擇了一個有深厚文化底蘊的鄉村,由一群志愿者義務教授中國的儒學經典《弟子規》,為期三個月。攝制組全程跟蹤拍攝,不單拍攝教授課程的全過程,拍攝鄉民在學習之前之后的變化,而且還拍攝了前期招聘志愿者連同培訓志愿者的過程。其中三個志愿者成了故事的主角,他們各自的家庭也都進入故事當中,知近的親人成了角色。
洪靜萍在其中學到了太多的東西,除了拍攝本身,還有敘事結構的建構,還有對大敘事的理解,還有如何進入非凡創意的思維方式。她較大的收獲是收獲到一個老公,他也是這個紀錄片項目的聯合導演并聯合出品人,他叫蒙立遠。這是他回到中國以后的及時部作品。他三十一年之前由呼和浩特去巴黎學電影,如今已經有了博士頭銜和教授身份,在法國紀錄片導演中頗有名氣。不要誤會,洪靜萍沒有重蹈母親的覆轍,她嫁給蒙立遠是拿到了畢業證書之后的事,而且她沒生孩子。
洪開元是家里最小的一個,用時下流行的稱呼是所謂的“95后”,今年九月份該升高二。他上初中的時候老爸已經是市政府辦公廳副秘書長,所以也可以稱洪開元為“官二代”。所有“官二代”的那些特征洪開元無不具備,自信心爆棚,穿的用的無一不是名牌,有房有車有存款,有膽有識敢作敢為,而且不把為他帶來這一切的老爸放在眼里。
他有自己的人脈,他的朋友中不乏地位遠在自己老爸之上的“官二代”,不乏“富二代”。他要做什么事根本不需要找自己老爸,他的朋友什么事情都可以幫他搞定。他在朋友們中間的綽號叫“洪大少”。
“洪大少”并非浪得虛名。更主要的,他不僅僅是“官二代”,他還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他媽媽是本市較大的和諧公共關系公司的老板,他還有兩個有錢的姐姐,而兩個姐姐對自己的小弟都同樣出手闊綽,尤其是大姐。大姐是歐洲一個富庶之家的繼承人,經濟實力相當雄厚。他的蘭博基尼“蝙蝠”跑車就是大姐送的,據說這款車全國只有三輛。二姐的禮物也不遜色,全套的萊卡M9,近期款的佳能EOS500電影攝影機。豪宅是媽媽的贈予,四百六十平方米的空中花園連同全套的紅木家私,房產證上的擁有人就是洪開元。
洪開元還有一樣東西,就是美國國籍。他老爸是公務員,想在公務員這個位置不停地上升一定不可以在方方面面有瑕疵。而違反計劃生育國策當然是很大的瑕疵。洪錦江想要兒子,又不想因此斷了仕途,的選擇便是出國去生,去美國生。更為要緊的,洪錦江仍然一點瑕疵都沒有,官照當,官照升。
洪開元這樣的情形不在少數,他的女朋友陸小玫應該也是類似路數。不要懷疑“應該”兩個字用錯了地方,沒有用錯。因為洪開元自己也沒能搞清楚她的美國國籍究竟是怎么來的,她自己不說,別人就永遠搞不清她的底細。他問過她,她明確拒絕回答,“不該知道的不知道好”。她的漢語說得比他要好,幾乎沒什么口音。口音經常會透露出屬于個人的秘密。
她住在市政府的迎賓館,已經住了至少一年以上。那是一間大套房,有一個很大的會客起居的廳堂,另有一個同樣很大的臥室在里面。她的年齡曾經是秘密,因為洪開元發現她所有內衣都是紅色,所以斷然認定今年是她的本命年。當然不可能是十二歲,更不可能是三十六歲,他猜她二十四。而他十七歲。他經常出入市內那些高級場所,所以他知道五星級酒店的價格,標房或者豪華套房,甚或總統套房。他認為她的房價應該在豪華套房與總統套房的價格之間,她整年住在迎賓館的大套,一定財力雄厚。一年的房租足可以買一套一百平方米市中心的房子。
陸小玫身高大約一米七三,因為那也是洪開元的身高。他倆曾經在光著腳的時候背靠背比過誰高,居然沒有贏家,沒有誰明顯勝出。陸小玫的模樣介于瞿穎和范冰冰之間,皮膚不是很好也不算很差。但這些都不是洪開元所欣賞的部分,他欣賞她不卑不亢的狀態。她從來不花他的錢,兩個人一起消費的時候假使前一次是洪開元買單,下一次她必定堅持她買單,洪開元無論如何拗不過她,因為她明白無誤地告訴他——他不讓她買單她就再也不會同他來往。而且她有一個別的女孩都不具備的優點,她從不指責他做的任何事,包括吸大麻這種在法律的邊界線上走鋼絲的事情。
在洪開元這樣的年齡,許多男孩子對性事的熱情不是很大,好奇是人人都好奇,但是有了也就有了,通常沒有很嚴重的沉迷。沉迷是年齡再大之后的事。所以洪開元對女朋友的選擇與性事的優劣關系不大,尤其那些很輕易就上床的女孩,他根本不會考慮當女朋友。由于有母親嚴厲的提點,他在懷孕問題上一直嚴格自律,無論如何不可以讓女孩懷孕。
黃棠對兒子的說法很有代表性,“那些不在乎懷孕的女孩,她們的目的就是想跟你生米做成熟飯。兒子,你夠聰明,無論怎樣都別讓那些愚蠢女孩想當然地陰謀得逞”。洪開元覺得媽媽的話對。而陸小玫對懷孕問題比他還要在意,她絕不能容忍有任何懷孕的可能性出現,實施避孕手段時她比他還要一絲不茍。
這就是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黃棠的一家人。不說黃棠自己,她的任一家庭成員單獨提出來都有說不完的故事。但是那些故事說的都是過去,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說也罷。就算我們把所有的故事略去不提,接下來每天發生的事情也會令我這個講故事的人不斷有驚喜,讓我津津樂道。
雖然這是一個關于黃棠的故事,但是她身邊的人太多,為了不至于引起混亂,我們還是來把這些人物做一個梳理。
時間以二○一三年為軸線
黃棠,女,四十八歲,和諧公共關系公司總經理
洪錦江,男,五十二歲,新任開發新區主任,黃棠丈夫
祁嘉寶,女,二十九歲,黃棠長女,摩納哥籍,商人
孔威廉,男,四十歲,祁嘉寶丈夫,斐濟籍,醫學專家
洪靜萍,女,二十五歲,黃棠次女,EMBA,大型節目策劃人
蒙立遠,男,五十歲,洪靜萍丈夫,法國歸僑,電影導演
洪開元,男,十七歲,黃棠獨子,美國籍,在讀高中生
陸小玫,女,二十四歲,洪開元女友,美國籍,有錢的神秘女孩
賀秋,女,七十一歲,黃棠母親,退休評劇演員
舊日的先鋒與新貌的現實主義
——論馬原的長篇小說新作《黃棠一家》與《糾纏》
房 偉
2012年《牛鬼蛇神》出版后,作家馬原以“先鋒的回歸”為看點,引發了文壇強烈的關注與爭議。2013年至2014年初,馬原又持續推出了《糾纏》與《黃棠一家》兩部長篇。與《牛鬼蛇神》相比,這兩部長篇小說進一步擺脫了馬原熟悉的敘事套路和慣性的主題、題材,技法上向傳統現實主義靠攏,而在內涵上卻顯示了馬原對紛繁復雜的中國文化現實的理解和把握。或者說,這兩部小說對馬原來講,不僅驗 證著先鋒小說家敘事能力的回歸,表現了馬原在生命個體的現實經驗與文學表現上,已逐漸找到了可以言說的方式,而且更在于從某種角度上暗示了中國當下的現實故事經驗表達的敘事合法性和必要性。
一
先鋒小說無法有效地處理文學與現實的關系,是其衰落的重要因素之一。先鋒小說對敘事形式和語言的迷戀,一旦脫離了特定歷史階段,就會產生封閉與自我指涉的游戲狀態,進而喪失新鮮感,并由此形成語言和形式本身對“人”的豐富性的壓抑和控制:“當它成為一種意識形態時,其反人性和反主體性一面便暴露無遺。就其所揭示的人是一種社會文化時空的存在而言,它把敘事對現實場景、客觀經驗的復現中掙脫出來,而將敘事看做一個新的意義和經驗的生產場域,看作了敘事對社會現實的生產、建構和闡釋功能。”更重要的是,處于現代性轉型的中國,有著不同于西方的,非常豐富復雜的歷史和現實經驗,在客觀上也需要文學經驗予以表達,而先鋒文學顯然無法完成這一任務——盡管,先鋒文學在文學向文學本體回歸上做出了巨大歷史貢獻。先鋒時期的馬原,也曾一度在技術迷宮里,拒絕現實因素和個人經驗的介入。他對現實的不信任,既是一種文學價值觀,又有著西方現代文學的影響。然而,“拒絕現實”的姿態,其實本身也是一種“現實”,即那些西藏神秘故事和變幻莫測的敘事圈套背后,隱藏著對規定性意識形態的不滿,更表現為對當時中國當代文學形成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敘事規范的叛逆。然而,作為“文學向內轉”的純文學話語策略,先鋒文學的一個問題在于,當拒絕的姿態不能與現實形成有效對峙,“拒絕”就會缺乏敘事推動力,并成為“結構性”僵化形式,這其實與“講故事”的能力無關。事實證明,雖然利用“元小說”手段,不斷破壞故事結構,但馬原的講故事能力依然很好,這在《黃棠一家》與《糾纏》中也得到了印證。
新世紀以來,很多先鋒作家,都出現了回歸現實的傾向,如余華的《兄弟》和《第七天》,格非的《春盡江南》等。當先鋒的激進沖動退卻,當叛逆的語言自覺成為慣性,那些曾令作家不屑一顧的“現實”,卻出現了令人震驚的變化。或者說,語言的超越只是一種幻覺,而新世紀以來的中國現實,正在經歷一場類似西方崛起的歷史進程,但又有很大不同。日新月異的民間資本市場,國際化大資本的涌入,新貴階層的形成,嚴重的兩極分化與道德失范,還有高速發展的、龐大巍峨的現代化景觀,網絡的去政治化和重新政治化的沖動,都讓我們對文化現實充滿了宏大書寫的沖動,卻似乎又感到茫然而無從把握。《牛鬼蛇神》中,馬原還保留著對先鋒敘事的懷舊,大元和李德勝從大串聯的友誼,直到新世紀的再次結緣,續寫了先鋒小說《零公里處》的少年冒險故事,批評家們雖對這種“先鋒的續寫”有不同看法,但大多贊賞馬原在該小說中對中國現實的關注和自身生命體驗的情感注入:“《牛鬼蛇神》的突破之處在于,馬原從“去作者化”的敘事策略中走出來,回到了自身線性的生命體驗,回到了人們所可以感知的現實生活。但是馬原仍然不愿丟棄早期馬原式的特立獨行,不愿意沉淪于經驗世界、微觀世界的瑣碎,于是,他選擇了將現實主義敘事與超現實主義敘事緊緊地捆綁在一起,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幅經驗世界與超驗世界相互糾纏的畫面。”
二
如果說,《牛鬼蛇神》還有先鋒文學痕跡,那么,《糾纏》與《黃棠一家》可以看作馬原進一步告別先鋒,探索新的現實反映路徑的努力。就《糾纏》而論,盡管主人公還是那個曾在先鋒文學世界鬼魅般的人物“姚亮”,但“此姚亮”非“彼姚亮”,姚亮不再是敘事冒險的符號,也不再是作者拆解敘事幻覺的工具,而成為了一個有作家馬原本人生命體驗的影子,又有血有肉的典型人物。整部小說圍繞姚清澗老人去世后,因遺囑規定,將全部遺產捐贈給家鄉小學,從而引發了兒子姚亮、女兒姚明,及孫子姚良相等一系列人物“糾纏”的故事。《糾纏》的開頭,彷佛是一個強烈敘事暗示,即姚亮經過十余年,終于讀完了《好兵帥克歷險記》:“‘釋然’兩個字描繪了放下這本大書那一刻姚亮的心情。”然而,讀完小說的姚亮,并沒有找到真正的心靈平靜,而是陷入了世俗生活的煩惱。父親去世的奔喪電話,前妻有關房產的糾紛,讓他在世俗利益算計的“糾纏”中無法自拔。這幾乎能看作是先鋒命運的某種清醒自嘲。文本的世界是虛構的,但充滿精神探索的刺激,也充滿了意義可能性和浪漫想象。然而,夢終要醒來,小說也終有讀完的24小時。走出了“好兵帥克歷險”的虛幻世界的姚亮,終要走入世俗的利益冒險。姚亮這個神秘藏地冒險故事里的主人公,也終迷失于現實的遺產法律糾紛。同時,該小說除對馬原自身的意義之外,更巧妙地擊中了新世紀中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現實焦點:“遺產問題”。遺產聯系著房產、法律、繼承權、家庭關系、資本等多方面敏感點,而這一切,恰是中國經過幾十年資本市場發育后出現的“新現實”。在物質相對匱乏,個人資產沒得到充分發展的80年代、90年代,馬原展現的圍繞“遺產”的驚心動魄的爭奪,是不可想象的,而這種“糾纏”心態,無疑是對中國人當下物質焦慮的一個側影。
《黃棠一家》是馬原的一部長篇小說。這部小說中,馬原的目光進一步擴展,試圖通過黃棠、洪錦江的中產化家族的敘事,形成對中國現實生活的一種“總體性”理解和把握。但是,這種總體性把握,又沒有一種鮮明的敘事態度作為意識形態規定性,馬原的態度是反諷的,但這種反諷隱藏在克制冷靜的敘事之后。馬原與現實的態度,不是仇恨式的對峙,也不是傳統現實主義的宏大敘事,而呈現出了一種平靜交流的、但有距離的“和解”。這里,毫無疑問,有著通俗小說的故事技巧,也有意識形態的妥協性,但馬原也呈現出“總體性把握”當下現實,并進而總體性把握中國改革開放歷史的努力。黃棠、洪錦江的新中產化家族,幾乎涵蓋了中國現實的各個重要利益層面:洪錦江是大開發區主任、博學的政府官員,黃棠是一家大型公共關系公司的總經理,長女祁嘉寶是一家跨國公司的女經理,丈夫威廉是醫藥專家,次女洪靜萍則是大型節目策劃,丈夫蒙立遠則是國外獨立紀錄片導演。黃的母親賀秋是著名退休戲劇演員,兒子洪開元則是一個官二代和富二代團體的“小領袖”。可以說,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敏感領域,洪氏家族似乎都有所涉足。馬原耐心地為我們勾勒了這個新興的貴族家庭的真實生活狀態。而這部小說幾乎涉及了中國所有焦點性現實話題,如反腐敗、官二代與富二代、網絡傳媒、官場內斗、城鄉差距、官商勾結、工程質量、慈善捐助、激進經濟改革、老人摔倒的道德拷問、城管、城市詐騙、仇官與仇富、底層生活、階層對抗、文化的現實使命、房地產調控、腎臟買賣……而為增強真實的話題感,馬原甚至不惜破壞文本的虛構距離,直接在小說文本對喜洋洋灰太狼、李天一強奸案、國五條等真實事件大加議論。
三
然而,馬原的“轉型”,似乎又不是一種簡單的轉型,而是一種體驗的“差別形態”。或者說,馬原的轉型依然滲透著他“一以貫之”的文學精神。即便是先鋒時期的馬原,也從沒有排斥小說的通俗因素,他常常喜歡借助一些探險故事、黑道傳奇、浪漫的宗教和愛情故事,來表達對世界不可知體驗。而那些命案、與珍寶,都成了他游戲文本的道具。從價值觀而言,馬原從來不認為,人類的經驗可以窮盡世界生存的全部真相:“馬原小說所顯示的經驗方式,表明了馬原承認了如下事實:世界、生活和他人,我們均是無法全部進入的。是我們在那些現象之上或各種現象之間安置了邏輯之鏈的(別無選擇),而這樣做又恰恰違背了經驗的本體價值,辜負了經驗對人構成的永恒誘惑。”無論讓“敘事圈套”纏繞著文本,還是再次回到傳統敘事,耐心地講好一個當下的“中國故事”,“那個叫馬原的漢人”似乎從沒有變成一個真正實心實意的,的敘事者。這依然表現在他試圖在小說中,以不那么符合傳統現實主義故事講述的方法,對故事的意義進行有意“冒犯”。就此而言,《黃棠一家》與《糾纏》又不是兩部戲劇高潮迭起的小說。如《黃棠一家》中有大段不同人物對話,有時人物對話甚至掩蓋了“故事情節反轉”產生的戲劇性刺激,這些對話無不在凸顯著敘事聲音,形成對小說家族敘事規定性情節的消解,透露出作者對豐富復雜現實的言說欲望,也顯示把握現實,而不是將現實戲劇化的努力。小說中突然塌陷的暗河、黃棠的失憶與恢復,都彷佛暗示著作家對當下社會的悲觀看法。小說中的幾條線索交織,也顯得有條不紊,又充滿懸念,如從黃錦江的碰瓷事件,引發他和開放區副主任的權力爭斗,并引出洪開元對斗爭的介入,以及洪開元和公務員的官司;而蒙導演的紀錄片,又引出了底層人民的悲慘生活,并和黃錦江的生活交集;而賀秋的慈善事業和被打劫至死,祁嘉寶的懷孕,都使整個敘事呈現出家族敘事的主干和枝蔓交織的輔助方式。主干就是黃家人的興衰,而枝葉則是圍繞黃家人發生的不同輔助性故事,如農民工的故事和賣腎的故事。雖然小說章節題目設計充滿了宏觀性,如卷一第二章“價值觀與秩序論”:1、真正笑貧不笑娼的年代,2、世界忽然沒有了秩序。又如卷三章“器官成為主角的年代。”但是,小說結尾頗似《紅樓夢》的太虛幻境,整部小說以黃棠開始,又以黃棠結束,整個改革開放歷史,變成了大歷史隱喻:“黃棠一家”,以“黃棠之名”暗示了世界“黃棠一家”本質,和開頭“黃棠之名聽著不錯,有草有木生機盎然”形成了反諷。同時,“洪開元的同伴”,又再次以作者對文本的侵入,完成了對文本現實語境“虛構本質”的揭示:“他叫馬原,他是一個小說家,他就是我,我就是那個叫做馬原的漢人。”這個結尾,看似對先鋒馬原身份的提醒和致敬,其實是一種新的敘事策略。它表明現實終和馬原有距離的。即使馬原找回了現實,但絕不是一個聽話的現實主義“乖寶寶”。
同樣,小說《糾纏》里大量繁復纏繞,幾乎令人難以忍受的,圍繞著房產、遺囑、資本的法律法規,充當了整個敘事的“推動器”,人物的命運也因此不斷變化。正是姚清澗老人的慈悲之心,讓子女們陷入了無休止的利益糾纏。兒子姚良相和前妻范柏對遺產的覬覦,覃湘校長的貪婪,姚明的中風,莫名其妙的姚清澗的兒子“吳姚”和褚克勤的女兒,法律事務的繁瑣和自相矛盾的荒誕,都讓姚明和姚亮陷入了遺產的“圍城”。這些如水珠般不斷涌出的各色人等,讓我們想起了先鋒馬原筆下那些無因果、無邏輯,但充滿了故事冒犯性和破壞性的人物。而這些“糾纏”的故事,不僅再次驗證了世界真相的不可知,且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當金錢成為社會的衡量標準之后,每個人都會陷入利益糾纏,無論是他人糾纏你,還是你糾纏別人,而這一切都使人際關系、家庭倫理,甚至是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信任、同情心和親近感,都變得蕩然無存。任何高尚人格的善良慷慨的舉動,都有可能好心辦壞事,如姚清澗捐獻遺產給母校,本意好心助學,卻成為他人利益的砝碼。而法律無助于根本解決問題,卻讓這些問題變得更詭異復雜。”就此而言,《糾纏》擊中了當下中國由功利邏輯推動所導致的價值失范的文化現實的本質,又透露出了作家對把握現實的某種虛無的悲觀。
四
應該說,馬原的這種現實主義態度是耐人尋味的。即使是對現實主義的回歸,馬原依然沒有徹底走出“先鋒”的價值姿態。這兩部作品中,有傳統現實主義規范,人物塑造比較成功,復雜而立體,如賀秋和洪錦江。然而,馬原沒有讓現實成為余華或和閻連科式“反諷寓言”的符號現實,而是力圖恢復傳統現實主義反映現實的性和生動性,在“和解”與“距離”之間,找到屬于自己的表述方式。先鋒馬原曾告訴我們,現實不過是神秘而不可知的幻覺。而歸來的馬原,卻要再次為現實主義立法。他對現實表現出了善意與和解,但也保持著足夠的距離感和警惕性。他的現實主義筆法,更貼近生活,卻保持善意嘲諷,并缺少宏大能指的提升,即使那些宏大事件,也總被他賦予寬容的暗諷,例如,《黃棠一家》中,引水工程是黃錦江主政的重要項目,但在落成儀式當天,一條巨大的暗河形成了漩渦,讓整個工程打了水漂。這一筆無疑有隱喻色彩,但作家輕松寫來,卻沒有什么重大壓力。又例如,“賀秋之死”是《黃棠一家》的高潮部分,但我們沒有看到煽情,而是作家對賀秋的敬意,以及對媒體制造事件的暗諷。他的敘事,寬容平和,甚至有幾分隨意,不太注重營造戲劇化氛圍,卻凸顯了不同敘事者的聲音。
當然,這種轉變對于馬原來說,也是他停筆多年,不斷持續思考現實和人生的結果。馬原對民間、倫理和情感價值的發現,態度非常平和,沒有炫耀性。如果說,先鋒馬原更像一個充滿了游戲和叛逆精神的壞孩子,那么,遠離文壇后的馬原,倒更多呈現出了他對于人世的理解和對“變化的現實”的變化的誠實態度:“我現在特別喜歡民間話語 覺得真是能很貼切地表現普通人的生活情態。那些不為人關注但卻有著切膚之痛的愛恨悲歡。我愿意回到常人的生活狀態。看人可以有很多的視角 站在平視的角度,聽一個人訴說他的苦難,你會和他一起流眼淚。但如果你從天空俯視,那么根本不會有眼淚,小說也是這樣,真正好的小說一定是有很深的入世情結的。”同樣,馬原也不贊同先鋒文學對當下現實的有效性,他多次在訪談中提到,人到中年,再在演唱會現場聽崔健唱《一無所有》的荒誕感覺。現實在巨變,而巨變的時代,已沒有什么永恒闡釋的有效性——包括“先鋒”本身。
同時,就當下的文學創作而言,馬原的《糾纏》與《黃棠一家》,似乎也有重要的敘事學的癥候性意義。如果說,先鋒馬原的敘事冒險,其行為本質是對敘事成規的破壞,更是對意識形態化了的敘事假定性的反抗,那么,回歸文壇后的馬原,其敘事的現實主義因素,似乎也可以看作是他與敘事經驗的某種和解。因為就其本質而言,當敘事的個人化破壞不能再以形式吸引讀者,敘事對于“共同經驗”的想象就會自然浮出水面:“敘事的目的就在于把一個社群中的每個具體的個人故事組織起來,讓每個具體的人和存在都具有這個社群的意義,在這個社群中,任何單個的事件,都事出有因,都是這個抽象的、理性的社群的感性體現(黑格爾),這個社群或是“國家”、或者是民族、或者是人類。作為敘事的基礎,這個社群的范圍越大,也就越現代。”而且,這也從反面說明,中國目前正處于“敘事”時代,而非發達西方的現代性基本完成,靜態的,“無敘事”的時代。小說這種形式,在新世紀中國依然有值得關注和應該關注的“合法性”。先鋒們對現實的回歸,無論其具體文學成就如何,起碼說明了一種傾向,即當“怎么寫”不再成為問題,“寫什么”又似乎風水輪流轉地回到了我們的視野。而馬原對現實的回歸,也令我們反思那些經由先鋒小說“一路行來”的純文學話語標準。馬原的聰明之處在于,他并沒有延續形式化的敘事語調和寓言式的語言本體沖動,而是老老實實地承認寫作在現實面前的限度,力圖通過對那些典型環境、典型人物和事件的刻畫,為這個變革的大時代出具某種謙卑卻自信的“文本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