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委準備在桃杏坪大隊召開現場會,通知下去好幾天,大隊一直沒個回訊。縣委書記趙文虎著了急,親自去電話,詢問伙食準備情況,不想大隊黨支部書記山老漢告訴他:`接待站的糧食、現款、被褥以至鍋碗瓢勺、籠盆刀案、油鹽醋醬等一應待客物品,統統不見影蹤,不能招待了。趙書記一聽,頭上沁出一層冷汗。他對著話筒發了一頓火,然后立刻讓人叫來剛剛復職的縣委常委、公安局長劉武,讓他火速下去,一星期之內無論如何要把罪犯抓回縣城來。
天黑時分,劉武坐著吉普車來到桃杏坪村外。打發走司機后,他把雙手插進后衣襟底下,緊了緊一年四季不離身的棉裹肚,然后,拎起行李卷兒,徑直朝山老漢的院落走去。
劉武從一九六六年砸爛公、檢、法,被送到一個山溝里“勞改”以后,已有十一年沒來桃杏坪了。他走得很快,恨不得一下子坐在山老漢的熱炕頭上,好好瞅瞅自己日思夜想的老伙伴,把憋在肚里的話痛痛快快地倒騰倒騰。要知道,從時起,他在山老漢的熱炕頭上,睡過一千多個夜晚,他們的交情深過黃河水。至于案子,他相信山老漢比他更著急,說不定早有眉目了,用不著他劉武多操心。
劉武來到山老漢住處,院子里靜悄悄的,屋里也沒點燈.他喊了兩聲,見沒人答應,便輕輕地推開門,依著舊習慣,在門背后摸到一根麻秸,在爐子里燃著,點上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炕頭一卷油黑的被褥。劉武心頭一陣酸楚。老山妻子死得早,兒子又在部隊上,他成天忙來忙去,也顧不得續娶個老伴。這些年,他是怎樣熬過來的呀!
劉武揉揉眼窩,轉身把行李卷兒扔到炕上。這時,門一響,進來一個人。那人愣怔怔地盯著他,吃驚地問道: “誰呀?”
劉武一聽聲音,樂了。他猛地拽住那人,高聲吼道:“誰?你看看我是個誰!”
精瘦精瘦的山老漢,瞇起眼睛細細一瞅,一拳頭杵了過去:“哎呀呀,是劉武呀!狗的,一晃十來年,只當你把咱們村給撂到脖子后頭了!”
兩個老漢,笑著嚷著,逗著鬧著,推著搡著,盤腿坐上了熱炕頭。
劉武從挎包里取出一瓶酒,然后把挎包沖底一提,骨碌碌倒出一包咸肉和一堆點心來。山老漢呵呵地笑著,一把提起酒瓶,用牙咬開蓋兒,咕咕地喝了兩口,抿著嘴問:“狗的們還沒把你改造完?咋想起看哥來了?”
劉武揭開爐臺上的鐵鍋,見有剩下的高粱面條,便順手把它坐在爐子上,然后說:“多虧你還是老毛病:出門不上鎖。要不,我還得蹲在院里歇涼涼哩。咋,重新上任,還要點三把火?”
“屁!我筋斗翻上三萬六,能逃脫如來佛的手心窩?這不,麥子旱得要死了,可人家趙書記還大天白日要抓人,真把老哥愁煞了!”見劉武往嘴里扒拉紅面,山老漢趕忙喊道:“哎呀,你那爛胃能吃高粱面?快快快;唾了!唾了!哥給你打鬧點白面去。”
劉武一把按住他:“他沒告訴你派誰來?”
“愛派誰來,還不是瞎子瞅對象——白跑一回!劉武呀,你是不知道,這幾年桃杏坪出的事,多得數不清哩。吃完飯,哥給你好好倒騰倒騰。”
劉武笑著說:“桃杏坪要不出事,我恐怕一時還來不了呢。’
山老漢眉毛一揚,定定地看著劉武:“咋,你又……回公安局了?”
見劉武點點頭,山老漢手一哆嗦,急匆匆地問:“還是你那職務?”
“嗯……”
“你破案來了?”
“是呀,找你老鬼來了。”
“你知道這里出了甚案子?”
“甚案子,還不是盜竊案,山哥——”
山老漢的兩道眉,倏地擰在一起,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抓人來了?”
“隊里的東西,能白丟?”
“這么說,是姓趙的派你來的!”
“啊,你——”
“莊戶人說話,沒輕重!”嗵地一聲,山老漢把酒瓶撂在炕上,瓶子一歪,酒咕嘟咕嘟地流出來。
劉武一愣,不解地問道。“山哥,你這是咋了?”
“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