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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張老疙瘩”由來

翻開今天中華人民共和國960萬平方公里的雄偉版圖，從形狀上看，中國很像一只佇立于太平洋東岸引頸唱曉的雄雞。而東北三省，就是這只雄雞身上好看的、通紅的雞頭。

歷史上溯兩個世紀又39年。

坐落在遼東半島北部平原上，傍現在鋼都鞍山市西南面不遠的 海城市，還是一個很不引人注目的小縣城，古老而又蕭瑟。

清光緒年間。1875年冬天，小名“張老疙瘩”的，出生在海城縣一個貧窮的、闖關東來的人家。

“張老疙瘩”？姓張顯而易見。當時，縱然就是現在，一般農村人家都有一個習慣，以為將孩子的小名叫得越低賤越好養。“張老疙瘩”不僅形象地說明，小時是個身體羸弱的孩子，似乎其間還含有一絲父親的不解輕蔑和埋怨，這孩子咋就長不大呢？

的曾祖父張永貴，是清朝道光年間抱著發財夢，從河北省河間闖關東而來，落腳在海城的城鄉接合部小洼村。在那地方落足的大都是張永貴類來闖關東的窮漢子；因此，那地方也就是一片貧窮的棚戶區。

張永貴的兒子，也就是“張老疙瘩”的父親名張有財。這個名字借托了張永貴的期望。可是，無論是張永貴還是張有財，都沒有真正發過財。不同的是，張有財不像父親那樣踏實，而是發財心切，去走一條發財捷徑也是險徑：賭。

張有財于賭，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又舍得下功夫，年齡漸長，很快成了海城一帶有名的賭徒。“休戰”時，他常將賭具麻將、天九類悉心琢磨；用綿布擦拭賭具背面，細細察其紋理，辯其異同，掂其輕重，反復揣摸，爛熟于心；上陣時，對各種人物的出牌路數及“戰時”心理記在心中，有針對性地反復運用；或欲擒故縱，或急風暴雨，大都戰而勝之。久而久之，練成賭中高手，成了遠近聞名的賭王。國民黨時期，有“中國特工王”之稱的軍統局局長戴笠，最初在上海闖蕩江湖時，也有“賭王”之稱。不過，戴笠好些時的賭都是做了手腳的，他在他那副骰子中注了一定量的水銀。有次，他在杜月笙的大弟子顧墨林開的賭場中被當場抓獲、指認做假“翻船”。如果不是青紅幫大頭子杜月笙出面，網開一面，就被砍了手……而張有財是硬功夫、真功夫。

漸漸，“賭王”張有財積攢了些錢財。

張有財不住小洼村了，他在城中修了一幢小院。老大不小的他這時才娶妻。他先娶的一房邵氏，邵氏為他生了一女，重男輕女的張有財自然不喜。過后，抑郁中的邵氏病死。張有財續娶王氏，王氏一口氣為張有財發了三個帶把的兒子，這就是張作泰、張作孚、。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然而，張有財卻最不愛他的幺兒，原因是“張老疙瘩”就像長不大似的，整天蔫不唧唧的。俗話說，三歲看大。早已經過了三歲的“張老疙瘩”，張有財卻沒有在小兒子身上看出有什么特別的，沒有半點好。在他看來，蔫不唧唧的幺兒能長成人，就算是燒高香了。張有財萬萬沒有想到，他最看不上眼的幺兒“張老疙瘩”，以后竟然成了一個在東北大地上只要跺一下腳也要抖三抖的奉系軍閥首腦，成了張大帥。

20年代初葉，成了氣候后，一位西方女記者在奉天(沈陽)大帥府采訪后，有這樣一段生動描繪：“瘦弱的小個子，棕黃的眼睛炯炯有光，笑容可掬，舉止文雅。

“偶然與他()相遇，會認為他是一個沉浸在專心研讀孔子《論語》中的恬靜生活中人。他的照片也給人相同印象。事實上，他雖自恃莊重，但一旦發作，便粗暴兇殘。他機靈，但無才智。他善洞察，但不敏銳。”事實證明，這位西方女記者對的簡短描繪，惟妙惟肖；她對的評論，不僅，而且入木三分。

張有財雖然沒有讀過幾天書，算是文盲，但他對讀書的重要性，有相當的認識。“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些古訓，他記得真真的。所以，手中有了些錢的他，堅決讓自己的三個兒子讀書。當時興私塾，他陸續將三個兒子送進私塾，但沒有一個是讀書的料。比較起來，老幺相對好一點，但也是差強人意。

“張老疙瘩”同他的兩個哥哥一樣，雖然讀書不多，早早離開了學堂，但他憑在私塾中死記硬背下來的那點底子，憑他的鬼聰明，以后派上了大用場。他對一部充滿了謀略的《三國演義》情有獨鐘，反復研讀、爛熟于心，以至融進了他的細胞和血液，成了他以后在人世間升騰的翅膀和在波詭云譎的政治斗爭軍事斗爭中有力的源泉和思想武器。

“張老疙瘩”14歲那年，平靜無波的生活被打破了，他的父親賭王張有財有次到附近欒家堡，同一個叫王莾子的賭徒大賭血拼。“莾子”意即為莾撞、冒失。王莾子哪是賭王張有財的對手。，王莾子不僅輸光了錢財，連自己的老婆也輸給了張有財。張有財不是善類，王莾子的老婆有幾分姿色。于是，張有財將王莾子的老婆接過手來睡了。受辱深重的王莾子發誓報仇。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綿綿海風在遼西半島登陸，來到平原深處的海城時，原先的一絲野性已然變得溫馴。自然，這樣的夜晚十分美好，皎皎月夜，涼風習習。夜深了，賭王張有財不知在哪里又羸了一筆回家去。他喝了酒，喝得二麻二麻的，口中哼著《小寡婦》之類野調，腳下打拌。當張有財經過那片背靜的墳地時，王莽子一竄而出，大打出手。哪知王莽子名不符實，個子矮小，拳腳一般，而張有財身材高大，武功了得。受到襲擊的張有財的酒意被一下嚇醒了，幾蹚拳腳交手之后，王莽子吃了大虧，而就在王莽子倒地之時，他飛起一腳，端端踢在張有財致命的睪丸處。張有財怪叫一聲，痛苦地蜷縮起身子……賭王張有財被王莽子踢死了，殷實張家的天一下子塌了。

張有財去時，他的遺孀才30多歲，她是一個賢惠的婦人，也是一個厚道人。她將小院賣了，帶著都還小的“張老疙瘩”等三兄弟，還有張有財前妻邵氏生的女兒一道，奔小黑山二道溝投靠娘家。

二道溝娘家王家雖然也是一個吃得起飯的人家，也厚道。但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女兒猛然帶著張家的大隊人馬歸家投靠，作父母的那番滋味可想而知。好在邵氏的女兒不久嫁了；不兩年，作泰、作孚也大了，很快成家立業，分開過了。

“張老疙瘩”一晃間到了十六七歲，該學著謀生了。日漸衰老的母親千方百計挪出些錢來，給他治齊了鍋爐灶屋，讓他學著做包子賣，期望他就此學會、練出一門謀生的手段。“張老疙瘩”人雖瘦小，但心靈手巧，包子做得好，可他的心思哪能在包子上；生意做得吊兒郎當，賣出的包子還沒有自己吃的多。生意做不下去了，萬般無奈的母親問他想干么？他說他想去當走村串戶的貨郎，這活兒好玩，也長見識。母親嘆了口氣依了他。從此，小黑山二道溝周圍團轉出現了一個小貨郎。

小貨郎長相精明，做事細心巴結，說話好聽。大姑娘小媳婦喜歡的針頭線腦、胭脂粉；老漢喜歡抽的煙卷、老大娘喜歡的手鐲類等等，他都應有盡有。沒有的，只要告訴了他，下次他一定會帶來補齊。有些不該貨郎管的事，比如給誰在鎮上帶句話等等，他都會辦得很好。時間一長，這個知疼知熱、細心熱情周到的小貨郎出了名，很得小黑山周圍團轉鄉親們喜愛。

當時，小黑山二道溝一轉很閉塞。因此，當這個手搖銅串鈴，一路吆喝而來的小貨郎來到，老少爺們、老大娘，特別是大姑娘小媳婦高興得簡直在過節。時間一長，當地趙家廟小地主趙占元的二姑娘竟看中這個小貨郎。活該“張老疙瘩”有福，趙二姑娘不僅人長得不錯，而且賢惠。

趙占元很開明，答應了二姑娘自己選的這門婚事，讓他們順順利利結了婚。可是趙二姑娘命薄，好容易苦盡甘來，當小貨郎“張老疙瘩”變成了張大帥之后，張大帥的這位首位夫人，一連給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張學良11歲，次子張學銘5歲之時，因病去世撒手人寰――這是后話。

“張老疙瘩”的發跡，就此開始。

別看“張老疙瘩”人小，心卻不心，他不是一個安份的人，也不信命。一個小小的貨郎豈是他能滿足的？！其時，在家守寡多年的母親因為生計，嫁給了附近一個獸醫。“張老疙瘩”是從不失去機會的，他跟著繼父學獸醫。他心靈手巧、悟性，很快學成了一個醫術不錯的獸醫，本領，名聲都超過了繼父。

也許“張老疙瘩”天生是個當將軍的人，他在骨子里對馬、特別是對戰馬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愛。當了獸醫的“張老疙瘩”，因為隨時可以接觸馬，他在喜歡的馬的同時，喜歡上了騎馬，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騎馬好手、高手；練出了一手很絕的騎術。

與此同時，他天性中的詭譎善變初露端倪。

“張老疙瘩”一會兒賣包子，一會兒當貨郎，一會兒當獸醫，母親為了支持他，在鄉中一位鄰居手里借了一筆錢。早已過了還錢期，人家催了又催，并限定了還債期。見母親發愁，兒子卻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安慰母親：娘，你不要發愁，我自有辦法。

娘說，我怎能不發愁呢？錢，天上不落，地下不生，這已經是人家限定的還錢日期了，沒有錢還，你說咋辦！我的傻兒子，你真是一個不開竅的“老疙瘩”啊。成竹在胸的兒子只是一笑，別的什么都沒有說。娘驚異地發現，自己這個幺兒，有點陰深。

這天，“張老疙瘩”的娘在院子中枯坐發愁，忽聽墻外傳來豬的嚎叫聲。娘吃了一驚，走過去，在矮矮的泥墻下放了一張凳子，站上去往外看去，不由得驚得睜大眼睛。空曠的原野上沒有多的人，自己的兒子“張老疙瘩”，手中使勁揮動一根皮鞭，將鄰居，也就是債主家的一根肥豬往一口水塘里打、逼。在東北大平原上，很多人家喜歡放敞豬。就在這頭肥豬被兒子抽打得咚地一聲落水之時，兒子將手中的兇器往旁邊長得比人還高的青紗帳里一扔，賊喊作賊地高聲喊道，“豬落水了！”與此同時，咚地一聲跳進塘中，奮不顧身去救那頭大肥豬。當左鄰右舍，當然還臉那頭大肥豬的主人聞聲趕到時，“張老疙瘩”已經將那頭肥豬救起還給主人，這讓肥豬的主人感動不己。在農村，豬是人農家的命根子，也是錢罐子。于是這家人在千恩萬謝的同時，當眾宣布將“張老疙瘩”家欠他家的錢免了，權當是對“張老疙瘩”義舉的報償、獎勵。

于是，由此一激，“張老疙瘩”身上不安份、不安定的意識被

活了，他意識到了自己潛藏的價值，欲望高漲了起來。他嫌二道溝太閉塞、太悶、太沒有意思。人不出門身不貴。他要離開二道溝，去闖世界了。

好端端的獸醫不當，他去了一個官道邊的大車店當伙計，整天替來去的客人端茶送水。表面上看，他好像是干了一件傻事，其實不然。在這個信息靈通的大車店里，有心的“張老疙瘩”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同南來北往的客人交談中；客人們有意無意的交流擺談中諦聽、觀察、收集、捕捉、分析。于是，一個騷動不安的，危險和機遇并存的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現開來。他暗暗作著準備。在這個大車店過往的客人中，有的是土匪、俠客，各色人等，應有盡有。大車店有的是馬，北地遼闊。一有機會，善騎的“張老疙瘩”便虛心向騎術很好的土匪、俠客學騎術，學打槍、射箭。而這些南來北往的土匪、俠客，各色人等，覺得這個大車店小伙計機靈，會巴結，都樂于教他十八般武藝。兩年后，“張老疙瘩”產生質的飛躍。他不僅精于騎射，而且心智也成熟了。

他像一棵柔韌的青藤，一直在東瞇西瞅，等待有個向上爬機會，這個機會終于來到了。

2、死里逃生

馮德麟(字麟閣)是遼西巨匪。在人多勢眾，有槍便是草頭王的動亂時代，他隨時睜大一雙詭譎的眼睛，注意收羅人才。他很快注意到了海城縣當大車店伙計的時年19歲的“張老疙瘩”。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熊腰虎背，求賢若渴的馮德麟化了裝，來在大車店找到“張老疙瘩”，邀他上山入伙作兄弟，說山上的日子霄遙有趣；弟兄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有的人將我們叫匪。什么叫官，什么叫匪？自古兵匪一家，所謂官，說穿了不過是背了一張朝廷的一張皮而己，往往官比匪還壞。小兄弟，我之所以來，是看你還靈醒。馮德麟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注意打量“張老疙瘩”的神情。

馮德麟這番話，在19歲的“張老疙瘩”本來就不平靜的心里投下一顆石子，攪動他的思緒，具有誘惑力。從內心講，他想上山為匪，但事關前程，他一點也不疙瘩，心中明鏡似的。他明白，在這個重大問題上必須慎重。在心中惦量了又惦量，他決定婉拒遼西巨匪馮德麟：

馮大爺！“張老疙瘩”做出一副很誠懇的樣子說，馮大爺看得我這樣一個窮小子，我心中感激萬分。從心里說，我是想撥腳就跟馮大爺上山去。但家父死得早。我媽就我這根獨苗。古話說得好，老母在，不遠游。所以我暫時不能跟您走。不過我想，投到馮大爺麾下總有時……他這樣一番半文半白的話，說得轉山轉水，態度也顯出真誠。

這讓遼西巨匪馮德麟對他刮目相看。

沒有看出來，你小子還真有兩下。馮德麟說，我沒有錯看你。好了，我也不勉強你。你什么時候想來，我的山門對你都是敞開的。臨了，遼西巨匪用他蒲扇大般的手掌，在多毛的胸脯上咚地一拍，以后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說你是馮大爺的人，我看哪個敢！馮德麟這就回山了。“張老疙瘩”心中暗暗得意，不是說狡兔三窟嗎？我現在不就有了一窟！

清廷末年就像一間分崩離析、爛透了的大房子。說不定哪天風一吹，就會整個坍陷下去。亂世出英雄，每個人面前都是機會與危機并存。

在這個動亂的時局里，20多歲的“張老疙瘩”漸漸認準一個真理：有槍桿子就有一切。于是，他決定吃糧投軍去。他投在遼西馬玉昆手下當兵，因為精于騎射，為人精明，有心計，很快當上了一個小軍官――哨長。不久，馬玉昆奉命率部移師進駐關內。這時，已經不叫“張老疙瘩”，而以大名示人的他，不想入關，溜了，當了逃兵。

他先是回到他的出發地趙家廟，心安理得當小地主趙占元的二女婿。而老丈人趙占元一改以往對他的冷淡，對他的歸來表示歡迎和熱情。這是因為時局動亂，東北各地土匪多如牛毛，隨時進村騷擾；各地也就有針對性地組織“保險隊”自保。回來得正好，他年富力強，在軍隊上當過哨長，趙家廟的保險隊隊長，非他莫屬。

日子像一條渾濁的河流，不快不慢地向前流著。

在趙家廟當了保險隊隊長的，嫌日子過得太平靜，為了尋求刺激，同時也可能是父親張有財給他留下的遣傳基因，開始了賭。他老岳父不喜歡他賭，不愿意看到女婿成為一個賭棍，就轉移陣地，到鄰村去賭。

真可謂青出藍更勝于藍，有其父必有其子。出手不凡，賭術越來越高明。可俗話說得好，爬得高，跌得重；只要是賭，就必然是羸得少，輸得多。

一幕類似父親張有財的悲劇，開始上演。那是一個白雪飄飄，寒風呼嘯的冬天深夜。鄰村一伙職業賭徒，在一個潑皮的帶領下，合伙整，將他整來輸得精光。昏黃的燈光下，煙霧繚繞，烏煙瘴氣。

看輸得一文不剩的鄰村保險隊隊長想走，那潑皮把桌子一拍，哼！想走，沒有那么容易！

哥兒幾個，有話好說！人多為強，狗多為王！向來不把潑皮等幾個賭徒放在眼中的見狀下話，我已經輸慘了。輸得一文不名，還要怎樣？我輸給哥兒幾個的錢，只能隔日還上。

不行！

一驚，那要怎樣？

沒有錢，把你的衣服褲子脫下來當在這里！什么時候拿錢來，我們還你。潑皮說時，仰頭梟笑；他身邊那幾個賭徒扠腰捋拳，虎視眈眈，

應聲大笑。意思是明顯的，你小子不還錢休想走路！

歹毒！心中一驚，這幾個家伙先是合伙將他不足整來輸得，接著欲置他于死地。暗想，如果依了他們，這么冷的寒夜深夜，外面滴水成冰，我光著身子回好幾里路遠的趙家廟，路上非凍死不行。

可是沒有辦法，在幾個家伙的威逼下，脫得精光的，冷得瑟瑟發抖。他抱著膀子，可憐兮兮地看著潑皮下話求情，如果我張某平日對哥兒幾個有得罪處，說出來，我改日整酒陪罪行不行？

你們說行不行？潑皮轉頭問他的幾個兄弟。

不行！

那就沒辦法了。潑皮很肯定地說。

那能不能給我件內衣給兄弟擋擋風寒？平日鋼筋火濺，鐵釘子都咬得斷的這會兒著實可憐。他將雙手抄在胸前，瘦削的腰彎得像個蝦米，一再求情。

你平時干嘛去了！潑皮發作了，你這會兒少在老子們面前裝三孫子，快滾！

快滾！站在旁邊的賭徒梟笑起來，說你跑得快，你老婆在熱被窩里等你，你凍不死。

快滾！滾慢了，謹防老子們按賭場規矩！潑皮說時，將袖子一擼，亮出雪亮的刀子，放你娃的血。

好好好，我滾我滾。連滾帶爬，精光著身子，像條狗似地一下沖出門，沖進了大雪紛飛中裹著大煙泡的寒夜深夜

前腳跑進風雪彌漫的暗夜，潑皮立即帶著他的幾個伙計穿好棉大衣，戴上帽子，跟了上去。生性歹毒的幾個家伙非把折磨死不行，他們以看到倒在冰天雪地里凍死為樂趣。

一頭扎進暴風雪中，朝趙家廟方向猛跑。他意識到，此刻生死都在一念之間！漫天的暴風雪，寒冷致極，就像就有千把利刃，從他身上劃過。初時他感到渾身透心的涼，漸漸趨于麻木，四肢僵硬，就像豬拉狗扯，要將他放倒在地。如果放倒在地就糟了，就再也不能起來了。他在竭力掙扎、猛跑，然而，人的意志無論多么堅強，生理總有極限。深夜的嚴寒，像一張死亡的黑色大網，無情地向他兜頭而來。就在他的熱能即將耗盡，頭腦昏沉，就要倒地之時，實該他命不該絕，這時奇跡出現了――

好大一場雪

黃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腫……

空曠的雪原上，傳來一陣喑啞的歌聲，下意識地停止奔跑，抬頭來朝前看去。彌漫的風雪中，冒出一個騎著毛驢的人。這不是賣豆腐的鐘三嗎？大喜，猶如落水的人撈到了一根飄來的救命船板。

“三哥，快救救我！”大聲喊。

騎在毛驢上的鐘三哥聞聲嚇了一跳，及至近前，借著雪光看清用雙手捂胸，赤身祼體站在自己面前喊救命的竟是趙家廟保險隊隊長時，嚇了一大跳。

“這不是疙瘩兄弟嗎？”豆腐鐘三趕緊翻身下驢，將自己身上的一件雖然破舊，但又長又大的很暖和的棉大衣脫下，披在渾身打抖的身上，“兄弟，你這是咋整的？”鐘三說著將一個裝滿了酒的葫蘆遞給他。一邊將破棉大衣裹緊，一邊接過酒葫蘆，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一氣。頓時，生命的火焰從腳下升起、走遍全身。緩過氣來的他，將鄰村潑皮流氓如何聯合起來整他，想收他的命的過程給鐘三哥大概講了。

豆腐鐘三心好，且與岳父有舊，這就說，“兄弟，事不宜遲，你趕緊穿上我件破大衣往家跑吧！”

“好！”感激零涕的彎腰，給救命恩人鐘三鞠了個大躬，說，“救命之恩，來日相報。”說完，頂著越下越緊的暴風雪，往趙家廟方向跑去。

前腳一跑，那幾個潑皮流氓后腳趕到。他們用懷疑的目光環顧左右；喝問已經上了驢背要去的鐘三看到張老疙瘩沒有？

豆腐鐘三是個老實人、厚道人，也是這幾個潑皮流氓的長輩。借著剛才喝過幾口酒蓋臉，他教訓這幾個玩笑開得太過分的家伙，說你們這樣整是要死人的！

“狗日的鐘三！”領頭的潑皮聽了大怒，指著豆腐鐘三的鼻子破口大罵，“我哥兒幾個一路追來就在奇怪，張老疙瘩早該凍得躺下了。原來是你個狗日的救了他的命！”說著問手下幾個流氓，“你們說，咋個整？”

“沒說的，個狗日的鐘三救了，就拿他來頂！”

“放狗日的鐘三的血！”有人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子，刀尖在鐘三鼻子上一晃。

豆腐鐘三萬不諳事情整得這樣深深，嚇著了！不過，他腦子轉得也快，手幾擺，說，“哥幾個曉得我鐘三平時吃齋念佛，只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如果早曉得事情的原委，曉得哥幾個是要他的命，你們就是借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救他。不知者不怪罪，對不對？請看在本鄉本土的面上，饒我一次。”

幾個流氓中，就有人出來建議：鐘三，放鬼是你，收鬼也應該是你才對。你騎著四條腿的毛驢，跑得比我們快得多。既然張老疙瘩剛才才過去，你現在就騎著毛驢給我們追。應該追得回來，而且必須追回來！我們就跟在你的身后，如果你把張老疙瘩給我們追回來，我們與你沒事。不然，不要怪我們不客氣！

潑皮說這樣行。豆腐鐘三連連答應，他騎上毛驢，手中鞭子一揚，嗒嗒嗒！鐘三騎著毛驢，在暴風雪中一溜煙追了上去。豆腐鐘三哪里會去追，而且知道后果嚴重。所幸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這一去，再也沒有回村，再也沒有了蹤影。

幾年，張老疙瘩發跡，成了大名鼎鼎的，在東北只要跺一下腳，整個東北都要抖三抖的、張大帥。不用說，那幾個想收他命的潑皮流氓，就像草上的露珠一樣，天一亮就消失；早被他悉數收命。而流亡他鄉，被他尋找到了的豆腐鐘三，被他像供祖先人一樣供奉起來。以后，無論是在東北奉天大帥府中，還是再以后，當上安國軍大元帥，欲問鼎中原，住進北京中南海更為堂皇的大帥府中，親近張大帥的達官貴人，進到他的大帥中，或都可以看到，一個雖然穿得闊綽，舉止始終不脫鄉氣的東北老爺子，被一群丫環精心服伺、哄著。張大帥高興了，還會把這個老爺子帶出來見客介紹。不用說，這個像尊佛似的東北老爺子，就是當初救過命的豆腐鐘三。